周迢这刻忽然很好奇,那个对于她来说具有如此重大意义的具体的人会是谁,会不会同她醉酒哭泣有关?
“上次她以为我是陈言,我回去想了想,是当时班里那个成绩不错的男生?”
周迢能记起陈言这个名字,跟竞赛班有关系。
竞赛班前,林之庆问他关于科目选择的事情,他坦言没选好要进数学还是物理,后来决定好物理,听林之庆说陈言问了他选的哪个。
姜纪点头,“是他,那一年过年去商场,带着姜意正好碰到他,他瘦了不少,个子又高,姜意没见过我几个同学,所以那天把你误认为是他了。”
“这么看我和许多同学都断了联系。”周迢说完,转问她:“之后和陈言联系很多么,看妹妹好像不仅认识,还对他很熟。”
第50章
周迢会这么问是有原因的。
那天高铁站她们说话时,陈言这个名字在对话中十分自然,像是他经常出现在姜纪的生活,对她和她的亲人来说,他是一种不必多解释的共识。
乃至姜纪发出“你怎么会认错”的质疑。
“刚上大学那会儿算是经常,后来都有其他事要忙,联系就变少了。”姜纪说。
至于为什么会联系变少,眼前这个人肯定不会知道他要占一部分原因,那时被陈言质问的姜纪也肯定不会想到她可以真的再见到他。
周迢说:“同班那段时间,你们好像不是很熟?”
“分实验班后,我和他恰巧在一个班,他是班长,所以交流要比之前多一些。”姜纪平静道。
周迢想,这样的话,那个人大概不会是陈言。
姜纪笑问:“怎么突然关心陈言?”
周迢摇了摇头,“提及高中同学,想到我现在有联系方式的也没几个人,而且除了钟文玺,都是最近才又见到面。”
姜纪认同道:“过去太久了。”
看向地面上的两个影子,突然有些感慨,她说:“有时候会觉得,人和人之间的连接并不像想象的那样坚固,世上多的是突然断掉的紊乱线路,但总是断掉的那刻才发现它有多脆弱。”
“最近和你妈妈通电话了吗?”周山任问。
自眼神失焦,回想姜纪那句话的怔然状态恢复正常,周迢说有,她情绪还算稳定。
周迢这次回林泽原本不在计划内,是突如其来的事情。
周山任身体出了毛病,他做儿子的,没理由不去医院。
虽然父子二人已很久没说过两句正经话。
上次过年,不知道是原本打算好的还是出于别的原因,周山任和梁静去老家探亲,华茂江区那座房子便只有他一个人。
而周迢是落地才知道这事的。
这样生分,大概是因为以前他们关系就不算近,后来周迢又在外漂泊许久不曾回来,无论时间还是日常亦都错着地区时差,唯一相似的是两人同样不爱讲话的性格,因着这层也隔得愈来愈远。
所以周山任决不会主动告诉周迢自己住院的事,是梁静给他打来的电话。
提前没说要回林泽,周山任见到周迢进来那刻脸上有讶异,接着控制不住眼睛发亮,然后变成局促。
“怎么突然…也没发个消息。”他半坐在床上,低头想找些东西出来给他,周迢是俯视的角度,发现他头发花白了一半。
“梁姨告诉我了,想着五一放假,顺便来看看你。”
周山任转头看一眼梁静,朝着周迢笑了笑,“没什么大事。”
梁静本来没开口,听到这儿忍不住呛他:“摔倒了喊疼的不是你。”
无奈叹口气,周山任环顾四周,说:“给小迢切个苹果吧。”
梁静向来好脾气的,知道他什么意思,没有继续留在这里插话,说了句小迢和你爸爸好好聊就关门出去了。
“现在身体怎么样,没大碍了吧。”
“在医院呢能有什么,没有,好着呢。”
“吃过饭了?”
“吃了,你梁姨做的饭。”
梁阿姨说他觉得疼,周迢就问,又说要好好聊,周迢就从衣食住行的食开始,但讲完那些必要又套路的话后,他便语塞,组织不出别的自然而然的语言。
错过使得脚印渐行渐远,只凭留下的痕迹便看得出彼此之间的距离早拉开一大截,很难短时间内弥补成正常的模样。
周迢安静的时候,周山任倒开口:“工作不要太拼命,最近有感冒发烧吗?”
听到这话,周迢反射性地抬眼,周山任看他的样子,解释道:“收拾你房间发现两板拆开的药,自己在家生病没个人照顾的,不遭罪受嘛。”
“毕业这么些年了,看你一直独来独往的,你要是能找到个好孩子就好了。”
“也不求什么,和你一样好愿意对你好的就行。”
周迢愣了神,看着眼前面容和蔼的周山任对他说出关心,甚至是在他们这里亲密得有些反常的话。
他觉得他的这个爸爸比起之前变了很多。
“那样的话,我和你妈妈都放心咯。”
“说起你妈妈,最近联系了吗?有没有打个电话。”
“打过,她情绪还算稳定。”
提及黎丹云,周迢眼神闪了闪,露出几分惯有的怠意。
“小迢,”话到嘴边,周山任顿了下,咽回去,半晌过后,才说:“当时也是苦了你了。”
周山任不知道要怎么开口,他和周迢从没聊到过这些。
那年匆忙,而后疏远。
“实在是事情太突然,让人都反应不过来。”
五月份的林泽将要迎来立夏,那不过是二十四节气中的一个,对旁人来说不起眼到像经由许多次的小路上随手捡起的一颗石子。
仿佛回到快要度过高二的日子,那个同样在五月的深夜,周迢听到了来自异国黎丹云的消息。
将近十一点的夜晚,周迢坐在书桌前,耳机还未取下,房间门却倏地打开。
他回头,看到周山任握着手机,胳膊半举在空中。
周山任以一种很少见到的表情告诉他——
斯蒂文几天前出车祸,现在已经去世了。
错愕、震惊、惋惜。
斯蒂文是他的弟弟,虽没特别深的关系但总见过一两次的,只是……
周迢说不出当下是哪种具体的心情,血缘使然,他第一时间想到黎丹云,周山任下一句话便是:“小迢,你去看看她吧。”
他们都知道这个最痛苦最需要人陪的“她”是谁。
没有理由不去,像以前一样,周迢订了最早一班连夜赶往纽约的航班。
航班没有延迟起飞,时间刚好,计划刚好,周迢安稳坐下,千米高空难抑地激起大脑皮层的神经递质,那一瞬间,像献身于上天的不回头。
要说原因,不过同候鸟眷恋山川,游鲸流转汪洋无二,都是本能。
是汤姆拨通了周山任的电话,周迢先看到的人也是他。
距离上次来纽约,不过一两年时间,他憔悴不少,蓝色眼珠不再透着光泽。
周迢向他打招呼,说了句节哀。
汤姆苦笑,切入正题说黎丹云的情况不太好,斯蒂文的葬礼结束后,他担心她,给她请了一段时间的假,但自那天开始黎丹云便没再出门,他想拉她旅行散心被拒绝,交好朋友喊她逛街购物说提不起兴趣,哪怕有人想要开解她和她说几句话,黎丹云也只偶尔回应表情动作,之后更是不见客。
他也是没了办法,这才打给周山任,想着同为她孩子的周迢或许能劝动她。
周迢一步步走到黎丹云床前,她像是没察觉,背过身,一动不动。
房子里明明是一模一样未曾变化的摆设格局,今日却都无端添上悲凉底蕴的色彩。
“妈。”他开口,声音很沉。
黎丹云慢慢转过身来,她头发凌乱,脸色苍白,眼下乌青一片,即使寸步不离房间,也大概很多天没睡好觉了。
上次周迢见她时,她穿着华贵衣服,衣着鲜艳,那副神采飞扬的样子与现在一对比,冲击力实在很大。
大抵有些精神恍惚,黎丹云竟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喃喃道:“说实话,你那时候恨我对吧。”
周迢心底抽动,面上依旧平静。
“迢迢。”黎丹云身子忽地抖动了下,回神般喊他,仿佛刚认出人,她将手伸出来,周迢应她,扶她坐起来。
听汤姆说她是硬生生把自己逼到这份上的。
斯蒂文去上学,求着妈妈送他,拗了好一会儿黎丹云才答应。本来一切都好好的,但经过一个街口时,黎丹云看了眼手机,没注意斯蒂文为捡东西一骨碌跑出去,转瞬之间被迎面而来的车辆撞到,她那时听到叫声正好抬起头来。
场面对一位母亲来说十分惨烈。
见到周迢,黎丹云的确有所动容,不再是死气沉沉的模样。
“迢迢,你弟弟他还那么小,都怪我,是我没看好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