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还是姜润“看不下去”了,开口说道:“瑰大人喜欢读书。”
“我虽然现在视力受损,但时常能听到瑰大人翻动书页的声音,有时还能听到他在地宫中习武。”或许是男人都尚武,姜润都伤成这样了,也忍不住激动地挥了挥拳头,“清芸啊,你是没见到,瑰大人光是拳风都能让人胆寒不已呢!”
“哎,真不知道瑰大人去天牢里捞我出来的时候,是不是就这样把那群歹毒恶吏打趴下的!”
姜润越说越激动,俨然一副小迷弟的模样。
只是听着他的描述,姜清芸又忍不住想到在冷宫初次见到瑰瑰时的模样。
纵然她已经笃定瑰瑰不会伤害她,可人类对鲜血、对同类尸体本能的生理恐惧也没有那么容易消除。
她含含糊糊应了父亲两句,便以困了为由头,不再说话。
环视一圈地宫内,勉强还能当做床榻的,便是地宫中心的石质王座。
那是一整块黑耀岩雕琢而成的王座,王座宽阔而冰冷,没有任何柔软的铺垫,只有坚硬的石面,散发着不可侵犯的冷峻气息。无论是王座的靠背处,还是两侧的扶手处,都雕刻着与李氏王朝一般的四爪金龙,只是更加狰狞凶狠,仿佛随时要撕裂敢冒犯王座尊严的人。
幽暗深沉的整体颜色更是给它增添了不少森寒的气息。
姜清芸身为中人女子,没有见过朝堂,但想来,这地宫王座比王上李隆的王座也不遑多让。
她小心翼翼坐上去,刚一触碰,就直接弹跳起来。
冰!
和瑰瑰带给她的感觉是一样的!
她下意识发出的短促惊呼惊动了姜润,这位爱女的老父亲立即支起身体,摸索着想要过来:“怎么了,清芸啊,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父亲,您快些躺下休息。是地宫昏暗,我不小心绊了一下。”
姜清芸赶紧安抚。
只是打消了父亲的疑虑后,她看着冰冷的王座又泛起仇。
自己在这大石头上睡上一夜,怕是明天就被冻到手脚抽筋吧?
正在困扰,姜清芸眼角余光瞥见一个黑影摇摇晃晃地冲她移过来,她心脏狂跳,不断后退,直到双脚抵住王座边缘退无可退。
但很快,等那黑影靠近了,姜清芸才哭笑不得地发现,所谓的悬空黑影竟然是夜枭在努力地叼着一件黑色长袍!
夜枭摇摇晃晃地飞近了,用尽最后一分力气把黑袍往姜清芸身上一扔,自己则耍赖似的窝到姜清芸怀里撒娇,小小的眼珠中写着大大的算计:
——“人家干活累着了,要吃小肉干!好吃的小肉干!”
姜清芸被它机敏又憨萌的样子逗笑,捋了捋夜枭头上的羽毛。
“这是瑰瑰的衣服?”
“咕咕!”
得到了夜枭肯定的答复,姜清芸也点点头,“嗯,我想也是,除了他,地宫里还能有谁?不过……你是想让我垫着他的衣服睡?那他……会不会生气?”
夜枭赶紧摇头。
芸芸小可爱是怎么回事,都笨笨的,鬼王大人才不会生你的气呢!
至少夜枭从出生后,就没见过白毛鬼对其他什么女性如此和颜悦色过,就算是王大妃,大王大妃,主人也都不屑与之多说话,常常把那些景福宫中最尊贵的女子气到七窍生烟,却又无能为力。
可是主人对待芸芸小可爱是完全不同的!
会给她写信,会用心给她挑选/制造惊喜,而且还会经常晚上偷偷去看她!
夜枭完全可以肯定,拿一件袍子给芸芸小可爱垫着睡根本不算什么!就算是芸芸想把袍子撕着玩,主人都不会生气的!
姜清芸没有读心术,当然也就无法得知夜枭丰富的内心活动。
她勾着唇角,将长袍仔仔细细铺好,再躺上去试了试。长袍宽大,不仅可以完全隔绝王座的冷意,甚至还能继续裹住身体保暖,除了没有枕头之外,一切都完美极了。
她扭了扭,窝成一个最舒适的姿势,又拉紧身上黑袍,沉沉睡了过去。
衣料上残余的淡淡皂香味,和今天发生的各种变故带来的精神上的困倦联手将姜清芸拖入梦乡。
也不知睡了多久,姜清芸朦朦胧胧间,感觉到有谁站在了自己身前——那是一种很玄的感觉:对方没有说话,甚至没有呼吸,也没有遮挡住任何光线或是什么,但姜清芸就是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存在着。
因此,当对方冰凉的手指刚刚贴近她的头发时,姜清芸就猛然睁开了眼。
是瑰瑰。
困意一瞬间就退却了。
姜清芸迷蒙着直起身,乌黑长发顺着肩头滑落下来,和黑云般的黑袍融合在一起,更加凸显出她肌肤的白。
白毛鬼的视线在她的脖颈上停留一瞬。
随后淡淡道:“天快亮了,你该回去了。”
天快亮了?
快?
姜清芸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他话中的意思,只是下意识的听从,乖巧起身,快速梳洗整理好头发后,正准备叠好黑袍还给瑰瑰时,又听到他说:“沾了你气味的东西,带走。”
姜清芸:“……”
莫名的就来了起床气,她伸手,手掌摊到白毛鬼眼皮子底下:“红绳也沾了我的气息,我带走。”
这回轮到白毛鬼沉默了。
好一会儿才哼哼一声,不由分说地抓起黑袍往姜清芸头上一蒙,转身离开地宫。
哼,果然还是书信里那个傲娇瑰瑰呢!
第37章
037
瑰瑰的长袍宽大,即便姜清芸从头顶罩着一直披下也绰绰有余。
她将自己裹成黑色小山包,跟随瑰瑰走出复杂地宫,一看外面的天色,便明白对方方才说的“快天亮了”是什么意思。
依然是幽暗的黑,只有天边几颗启明星明亮闪烁。
“……这么早就赶我走,还以为你是王上每天要上早朝呢。就不能等到天再亮一些再送我回去吗?”
姜清芸小声嘀咕。
还不如昨晚直接把她赶走呢!反正路上都是一样的黑漆漆。
刚抱怨了一句,就见瑰瑰手中一亮,他燃起一只火把,在不断跳跃的火光的照耀下,他本就妖异俊朗的五官显得更加立体深邃,桃花眼中带着淡淡的不悦:“天亮了我没办法出来。”
姜清芸一愣,好半天才低声回应道:“……哦。”
两人一前一后一路沉默着,只有火把上桐油烧得噼啪作响,似是这天地间唯一的动静。
周遭景色又从荒凉转为偏僻,再转为熟悉,远远的已经可以看见景福宫熟悉的宫墙院落,偶尔还能听到早起宫人们的说话声。
姜清芸看着前方高大的身影,抿了抿唇,快走两步与他并肩而行,低声道:“送到这里就可以了,瑰瑰你回去吧,若是太阳出来了就不好了。”
她原是好心,瑰瑰却并没有领她的情,反而冷哼:“怎么,害怕被那些宫人看到你我在一起?怕宫里传出你我有关的闲话?”
“有什么好怕的,你昨天把王上打成那样,想传的话,王上自己就能能传了。还能让文官写上几千几百本书,把我挂在历史的耻辱柱上。最讨厌背后嚼舌根的人,我们俩本来就清清白白的,谁传闲话,谁就是心脏,所以眼睛也脏嘴巴也脏。”
姜清芸从小就对那些喜欢在人背后嚼舌根的烂舌头痛恨不已。
只因她是中人家族,又是独生女,经常跟着父亲走南闯北做生意,什么“不守女德”“女子抛头露面不检点”之类的话,她不知从别人嘴里听了多少次。每一次都恶心的叫她反胃。
重活一世,她也渐渐对这些流言蜚语产生免疫。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瑰瑰在听到自己说没什么好怕的的时候心情不错,可等自己说完,才扬起的情绪又别扭起来。
姜清芸:?
奇奇怪怪的。
不愧是喜怒无常的瑰瑰。
说话间,东方已然泛起一抹亮色,姜清芸攥了攥长袍,知道不能再耽搁了。
“我该去王大妃和大王大妃那里请早安了,你也快些回去吧。啊,对了,”姜清芸突然想到什么,不太确定地开口,“如果你……你和释江大师是同类的话,为什么他能在白天出来?不仅能在寺院里到处讲经,还能去附近的山林里。”
“嗯,我知道,要不了多久,我就把他身上的那件皮拔下来。”
白毛鬼没有细说,冲前方昂了昂下巴,示意道:“去吧。”
姜清芸与对方道别后,旭日也正好跃出地平线。
温暖光线照射在姜清芸身上,驱散了昨日在地宫感受到的寒冷。
只是……
姜清芸忍不住回头望去,瑰瑰并没有离开,他依然站在原地,那是一处日光照射不到的阴翳之处,整个人仿佛是一道浓得化不开的阴影。
姜清芸匆匆收回视线,只是,在回到寝殿的过程中,她总是忍不住在想:一生都无法见到阳光,只能生活在黑暗之中是什么感觉呢?瑰瑰的身上总是那么凉,地宫也那么凉,他的心是不是也冷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