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康有德,范威收起悻悻,一脸兴奋和期待:“接下去……”
“去上京。”
听见这三个字,范威失血后苍白的脸颊泛起光彩,支起身子:“好!”
贺琛看着他胸口渗血的包扎:“你什么时候能动身?”
“五天,我底子好,足够了!”范威又懊悔起替他挡的那一刀,若是没那一刀,他这会儿已经可以去上京了!
贺琛收起纸笔:“你替我捎个人去上京。”
他抬头:“你不一起去?”
贺琛:“我还有些旁的事要办,那边已经安排好。你们路上自己小心,过去后自有人接应。还有,这几日安排人把康有德老巢剿了,金银充了,再给你记一功。”
范威知趣没多打听,能有个准日已经是意外之喜。
他一时心情大快,回金安城外驻地后,让张顺去莫玲珑店里买了好菜回来庆祝。
范家军有的是手段,虽然康有德在东厂见多了刑讯,但使在自己身上,毫无招架之力。
他们轻轻松松撬出这太监投资藏匿在此地几处金银财宝,派出一队探子好手,悉数收缴造册,作为军功的一部分。
范威筹备时,韩元准备好了行装,按贺琛说的要求,汇同范家军精锐,一路疾行北上。
韩元的不告而别,在韩府掀起轩然大波。
韩山长气得离了书院,去临近的绥安府拜访老友散心。
而韩老夫人,则一下子憔悴苍老了许多。
她拿着韩元留下的手书,迟迟不肯相信她一向遵规守矩的孙子,竟然只凭旁人的一封印信,就这么走了。
“老太太,门房送来一封给您的帖子。”玛瑙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韩老夫人忙擦掉脸上的泪痕。
“拿来我看看。”
她近来少出面,人情往来都渐渐交给了儿子的继室,也不知是哪家府上送来的邀贴,少不得还得回贴拒掉。
抽出来一看,却一看便是男子的手书,笔迹旷达有力。
帖子里邀她前往范府在城郊的一处别院,将和盘托出韩元去向。
这座别院春天时以牡丹为名,她自然是去过的。
玛瑙见她皱眉,小声提议:“老太太要是不想去会客,奴婢替您写回帖吧?”
韩老夫人却手一摆:“不,我要去。你速速去替我安排马车。一炷香后就走!”
无论如何,她都要去会会!
从范府别院门口一直到里面水榭,沿途都有士兵把守,显得莫名森严。
玛瑙看着有些害怕,反观韩老夫人倒是步履从容。
水榭内,贺琛婉拒了玛瑙随行,以晚辈礼迎她入内,主动自报家门:“小子贺琛,请老夫人来,是有一物相求。”
韩老夫人横眉冷对:“装神弄鬼的,你们究竟想要什么?”
“先太后去世前,曾赏韩姑姑一只银簪,那银簪可还在?”
韩老夫人面色大变。
先太后赏下来时,叮嘱莫要同任何人讲这银簪来历,务必妥善保管,留作念想。
三十多年过去,除了去世的夫君,她从未同任何人讲过!
他怎会得知?
“你怎知道?!”直到此时,她才有些失态。
“老夫人不如再看看这个印章,可还有印象?”
贺琛拿出一张薄薄的纸,递过去。
纸上只一句:韩姑姑,见信如晤,需借用母后所赐银簪一用,事后必有重谢!
没有落款,只在下面盖了个朱砂印,字迹清晰可辨,且刻功无比熟悉:程铭之印。
程铭,先太子。
这颗印曾登记在尚宫局印册内,乃先帝亲手为嫡子所刻。
印记所沾的印泥很新鲜,是新盖在纸上的印!
韩老夫人看清后瞳孔一缩,立刻对着纸跪下去,泣不成声:“老奴,见过太子!”
贺琛上前一搀:“奉主上命令,一日未恢复身份,便一日不可受姑姑跪拜。”
“太……主上他可还好?”
贺琛垂眸颔首:“主上一切都好。”
“随我来,那簪子我收得好好的!”
玛瑙眼见着
韩老夫人进去时情绪低落而防备,待出来时,却精神矍铄,容光焕发。
“玛瑙,速速回府!”
玛瑙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险些跟不上老太太的脚步:“是……”
**
东西拿到后,贺琛得马不停蹄启程北上。
也才得空回店里探一下莫玲珑。
他抹黑落在正房后窗,她摆书案的位置,正欲抬手叩窗,却听窗内传来波动的水声。
此时此刻,这水声只有一种可能……
想到此处,贺琛双脚钉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
第70章
水声若有似无。
但越是如此,越是清晰。
是澡盆里沐浴的声音。
贺琛抬起刚要叩下去的手,僵在半空。
用尽了全力,脑子里的画面却跟着水声律动无法自控。
莫玲珑似在哼一种很新的小调,至少他未听过:
“你说不如打个赌,输了不许走,醉眼看人间,个个都温柔,杯中尽是侠客冢,我还不想走……”[注]
贺琛听清了歌词。
他唇角缓缓上翘,收回了手,屏住呼吸等她洗完。
但洗完澡,她光脚踏在青石砖上,又有布料窸窸窣窣的声音隔窗传来。
行走江湖,过人的耳力让他躲过许多次危机,也解决过许多次麻烦。
但头一次,他痛恨自己这份能力。
听着轻柔的布料摩擦声,肌肤触碰布料发出的抖动声。
贺琛无法自控,脑海内还原窗内穿衣的场景。
直到房内的人趿了鞋子走开,他呼吸一松,贴身的中衣已经汗湿。
好半天,他等自己异状平息后,才提了气纵身往墙上一跃,正要往正房前面去,墙下传来压低了的怒喝声:“大胆小贼,下来!”
趁着月色,贺琛低头一看,跟来人目光相触,对方看清他后立刻换了个表情,急道:“杜大哥!”
是梁图安。
他伸手在唇上一压,跃身一跳:“你怎的在这里?”
梁图安所在,是隔壁院子,忙说:“这边的灶都砌好了,东家说夜里炖过夜的卤味和几锅汤换过来炖,说这样……安全。我跟弟弟这几日就住这边,看着些不让人偷。”
说到“偷”,他小心翼翼看着贺琛:“杜大哥,你是不是来拿你屋里东西的?东家把西厢房的门锁了,说怕有人进去弄乱。”
贺琛:“……嗯。”
梁图安挠头:“要不等到天亮?钥匙东家自己拿着哩。哦,杜大哥你饿吗?东家做了新的点心,要不要尝尝?”
贺琛本该拒绝,既见不到人,便该直接走人,他要赶在寅时五刻城门开的时候出城。
但他本能地点了下头。
梁图安推开新的后厨门,把他请进去。
洁净一新的灶台上,搁着个竹编的带盖箩筐。
梁图安揭开来,一个个泛着油香,裹满了芝麻的酥饼排列整齐。
“这萝卜丝酥饼是东家歇下去前刚从烤炉里拿出来的,里头加了火腿粒粒,香死个人!再过一个半时辰,茶饮点心开张的时候烘热了卖,三文钱一个呢!”
梁图安说着说着,把自己都说馋了,但他拼命咽下去,手里托张油纸,只给贺琛拿了一个,“杜大哥,我们都尝过了,就你还没尝过,快尝尝!”
贺琛接过,酥饼已凉透了,但一口咬下去风味却丝毫不损。
沾满了芝麻的饼皮松脆可口,萝卜丝和火腿做的内馅微微湿润,咸香味美。
吃在嘴里,有一种很朴实却又异样丰富的滋味。
贺琛三下两下吃完,腹中十分满足。
“是不是很好吃?”
“嗯。”
梁图安大着胆子:“那我给杜大哥拿几个,带着路上吃?您别回房间拿东西了,吵到小白叫起来就麻烦了。”
梁图安在想什么?
但事已至此,他已来不及见她。
思及此,他正要随意编个理由应付梁图安——这倒霉孩子从胸口掏出可怜巴巴的几块碎银子,面露真诚:“杜大哥,你要是缺银子,拿去用,我现在也有月银,东家给我涨钱了!”
贺琛:“……”
他摇头从怀里掏出一个银锭,放在那只手掌上,“她若问起,你就说酥饼卖了。我得走了!”
把孩子骗回房后,他又跃上屋顶,从莫家院子另一边轻轻跳下。
小白警醒地抬头,见是他,悻悻地收起扁嘴,埋回翅膀底下。
贺琛站在她房前,里面已灭了烛火,传来稳定轻柔的呼吸。
她已睡下。
许是开店和铺子的修整一起忙,她太过辛苦,以前总要躺下约莫一刻钟才入睡。
贺琛静静听了会儿,才恋恋不舍地转身离开,趁着赶在城门开启,汇同夜鸢一起,飞驰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