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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文斋 > 古代爱情 > 棠棣 > 第117章
  那话本是她存心糊弄恐吓,霍弦思也只十三四岁的年纪,一听这话脸就白了,再瞧灯火下的人眼神幽幽,身边长剑闪着冷光,心中一颤,眼泪珠子就滚了下来。
  常锦一怔,她是想不到自己随便两句话就能吓哭了人的。
  这么寂静的夜,小丫头片子的哭声听得她心烦。她下有师弟师妹,都是没眼泪的铁人,因而她自己也对哭鼻子这种行为很鄙夷,当即便冷了脸:“哭什么,我还能吃了你?”
  小丫头抽抽噎噎瞧她一眼,仔细想了一下,哭的更大声了。哭到难言处时一度哽咽,跟打嗝似的,还带着点憨相。
  常锦先是心烦,后来瞧着瞧着就笑了。
  “你是哪个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憨货?这么个鬼地方,也没个人影子,南边打仗打的凶,你不怕死么?”
  霍弦思被说中了伤心事,哭的鼻涕泡一个接一个。
  一个北齐郦安的皇商庶女,因为是姨娘养的孩子,在家里也不得什么宠。亲姨娘一寻思,总归是个没把儿的,不如送到廊州的老太太那儿去,到时候讨了老人家的好,日后嫁人都有盼头。这么一住就住了好几年,到后来也没人记得廊州有个霍家姑娘。
  兵匪子打进了廊州城,老太太没了气儿,家里的野奴各自抢着值钱的物件四处逃散了,最后就剩下了这么个呆子,在这没人气的廊州城守孝。
  常锦嗤之以鼻:“蠢的厉害。”她冷冷睨着夜色,“依着你的想法,这一辈子要靠嫁人才能争的一个归宿的话,也是白活了。”
  霍弦思觉得这女匪看轻她了,立即反驳:“我不要嫁人。我在等我阿娘来接我,我要回郦安。”
  常锦似笑非笑地瞧着她,这么个乱世,要是有人来接早就来了,还能拖到现在?
  她一向是个直肠子,这回却没说话了。
  霍弦思哭的够了,这才晃晃悠悠地站起来,她睁着通红的一双大眼睛,说:“你跟我回家吗?”
  常锦略歪了头,瞧着她,心道这话问的很有歧义,她从不跟人回家。但心中掂量一番,也就点头应了。
  很堂而皇之、也不带个谢地应了。
  霍弦思原是与常锦并行的,奈何常锦就算是负伤,步伐也很快,她挎着篮子走不快,渐渐就落了一截道儿。
  一脚一个水坑,走的她裙摆都湿透了。
  霍弦思挎着小竹篮,默默瞧了一眼身身边这个江湖女悍匪。她绷紧着唇线,一头长发七零八落地散在肩上,右边胳膊垂在身侧,瘦削的肩胛骨线条异常好看,很可惜有疤破了相。
  她不知道这样秀气的一个人是怎么能拿剑穿梭于山林间杀人的。
  霍弦思颠着碎步子,上前走到她身边,十分自然地握住了她的胳膊,搀扶着她。常锦却紧紧蹙眉,她略一低头,便瞧见一张软和脸在豆灯下。
  常锦冷冷抽开胳膊,她防备心一向都很重,尤其是对这种瞧着无害的人,哪怕对方是个姑娘。
  霍弦思尴尬地手脚蜷缩,脸色一瞬间就白了,她有些委屈,年岁小的人一委屈就容易想起旧时伤痛,一瞬间伤心事排山倒海的来,眼见就要掉金豆子了。常锦抿住唇,不情不愿的又将胳膊递给了对方。
  “走快点。”
  一人带着点哭腔低声应了,一人费力歪斜着半个身子给她搀扶。
  第105章 锦思篇(二)
  有了惊木堂第一剑客在此镇宅, 廊州这所小城竟成了乱世里难得的安宁地。
  起先常锦以为自己是被救的,可万万想没想到推了门, 一屋子老少妇孺愣愣瞧着她。一个笨的跟什么似的、肩不能提手不能抗的小丫头片子竟然敢养着这么一大群累赘,常锦也不知道她是善心过了头还是脑子坏了根弦。
  自那场大雨过后便是连天的旱灾,颗粒无收的时节使得霍弦思和几个妇女上山摘野菜充饥。这样的日子里山上全是悍匪, 清清白白的姑娘家去了就没几个能回来的。
  常锦冷眼瞧着她们一个个不知死活, 嘴硬心软地隐身守着。
  这一趟下山,愣是耽搁了小半年。
  春新之日天气很好,常锦坐在屋内擦拭长剑,心中揣度着自己的伤势。偏偏伤了右腕,她这身武功算是折损了大半, 若是这样上山归了惊木堂,想必是得不到什么好差事了。
  一阵馨香没入鼻腔中,常锦抬头, 瞧见小丫头坐在窗子前编着辫子, 几案上摆放着几个女人平时研磨的胭脂, 花儿叶儿的玩意, 制出来的东西倒是好闻。
  编辫子的霍弦思忽然回头, 顺着常锦的视线瞧见了口脂, 心下一动,推推搡搡将她带到了木窗前。
  窗外面的女人们笑嘻嘻地瞧着这边。常锦有些尴尬, 她们挤眉弄眼:“锦姑娘黄花大闺女一个,好看的很!不要怕羞。”
  霍弦思擦了她的面颊,常锦时不时往后退, 颇为抗拒。霍弦思笑了笑:“你没有抹香涂过脸呀?”
  常锦微垂了眼,她十岁起便拿了剑,当男人养大的,要不是靠着胸口二两肉来分辨,她真就这么稀里糊涂的长大了。一念及此,她偏头躲开了,“涂脂抹粉的为谁看?我用不着这些。”
  “涂脂抹粉的为自己看啊,你好看了,自己也开心,这不是一件好事吗?”
  常锦瞧着她一副有理有据的样子,也就笑笑,她不和这种糊涂蛋多扯皮,说理也说不通。
  霍弦思来了兴致涂涂抹抹,常锦闲着无事便翻着几案上的泛黄旧书,她大字不识几个,认不得这些文绉绉的诗章,哗啦啦翻过去,隐约瞧见一个略熟悉的字,便停住了。
  “这怎么念?”
  霍弦思探头看过去,笑了:“这是长吉先生的诗。”她一字一句念了,“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这个字念‘锦’,你的锦字。”
  “是吗?”常锦默默瞧了一遍,她指着那泛黄的书页,忽然道:“也有你的字在里头。”
  霍弦思愣了愣,那话原没什么意味,可她的面颊却浮了飞霞,抚着常锦面颊的手也不怎么敢动了。
  常锦心思粗,也觉不出什么,将那书来来回回翻了个遍,没看出什么名堂,便扔了回去,“你们学诗词歌赋,学到后来有什么用?遇到乱世连自己都保全不了。”
  没听到回应,常锦偏头去看她,扯得头皮一阵痛意。霍弦思怔怔松手,常锦蹙眉站起来,不明所以:“怎么了?”
  霍弦思慌乱偏过了头,“如果能回京,我就帮着阿爹料理行商,这样不靠嫁人我也能过得好,阿娘也会过得好。”她似乎是很笃定自己一旦回了京就能做成一件大事的。小丫头又信誓旦旦地补了一句,连带着比划,“要是我能回家,一定带你去霍家的成衣铺子,阿锦,我们家有很多好看的衣裳,我可以送你很多很多。”
  常锦只当个笑话听,她杀人接榜的赏钱,怕是这个小丫头听都没有听过的。
  也许正是因为经常听小丫头说这样的话,导致常锦一直以为她对回家有一种执念,也就从不做他想。
  霍弦思仰面看她,“你究竟是从哪里来的啊?你们那里的女子都像你这样吗?江湖上是不是有许多故事,红拂夜奔是真的吗?她真的能远遁千里吗?”说这话的时候,她眼睛亮晶晶的,似乎有许多向往的成分在里头。
  常锦弹了弹她的脑门,“左不过是杀人的营生,有什么好听的。”小丫头的兴奋神色不减,她也就随便拣选了几句来说道,“我是越人,家中还有一个胞妹,我们被师傅带上山,一起练剑。惊木堂上不分男女,皆在一起教养,没人会因你是个女子而少给你几鞭子。我师傅说,要想有出息,就得吃鞭子,一身皮打结实了,才不怕山下的豺狼。”
  “这一点也不好。”霍玹思拧眉道:“他们打你,你还要回去吗?”
  常锦却像是听到什么可笑的话一样,她几乎是不假思索回道:“江湖是我的家,无论死生,都要回的。”她笑了笑,“就像你想要回家一样,我们都有自己的归宿。如果我叫你跟我一起下江湖,你愿不愿意?”
  霍弦思瞳孔微缩,她没了话。常锦起身,绞了一张干净的帕子擦去脸上的那些胭脂水粉,往外走去:“只是和你玩笑罢了。”
  霍弦思默默低下了头,她听见自己越来越平稳的心跳,里面好像有一只被囚禁的小雀,起先还扑棱着翅膀,到后来就不怎么动了。
  在那样的一个战火纷飞的日子里,送一个女娃娃回家,在常锦看来也算自己为数不多的风月事了。她们这一路上并未遇到多少悍匪,天可怜见的一路顺遂。只是虽无外人打杀,光旱天就够遭罪的。
  小丫头带着不足之症,三伏天里经不住暑热,时常在马上坐着坐着就倒了下去。
  常锦只能背着她,牵着马,以单薄的脊背撑着她的夙愿,带她往北边的方向走。
  可每每当霍弦思醒来后,在篝火下瞧见常锦苍白瘦削的一张脸时,哭的跟断气似的。
  她说自己再不要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