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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文斋 > 古代爱情 > 棠棣 > 第126章
  我不知道,为什么萧少保仅仅只是一个教书的先生,权力却大到这样的地步。
  整个空旷的太子殿里也就只剩下萧少保一个人。
  萧少保坐于太子卧榻之上,娴熟地揭开金猊,他取了竹枓,挑出一颗瑞龙脑,搁置于金猊口中,复又叠了一层蜜色的香脂。香脂黏腻多丝,这样的熏香步骤十分难学,我记得当初陪着太子练习了许久也不见成效。
  细密的烟雾从金猊口中缓缓吐出,萧少保眼神清明,他盖上炉盖,视线追随着飘于半空的细烟而去,有一瞬间地迷茫。
  待得那双清明的眼移至我这边时,仿佛有个什么人朝我心头重重一击,将我整颗心脏连皮带肉地剜走了,竟连害怕是什么都忘了。
  萧少保坐在层层叠叠的烟雾中,身量笔直,他缓缓扬唇,朝我笑了笑,鼻尖上的朱色小痣泛着阴冷的光。一张温柔多情的面容和虎豹面庞忽地交叠在一起,分不清哪一个才是本相。他是那样好看,好看到眼里带了太多不寻常的东西。
  那样的笑,瞧的我毛骨悚然。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晓得我藏在此处隐蔽之地的,又或许,这宫中诸多秘隐皆容不得我去深想。
  我曾不止一次地站在这郦安的内宫中仰望外面的光景,却并不像旁的人那样乞求平凡顺遂的一生。我深知自己桎梏所在,也就只惦念着西市深巷中叫卖的糖丝葫芦,听说那焦糖拔丝还是用西域的棠棣花烧炼的。
  入口先是涩苦,而后回甘。
  如今想来,此生竟是奢望了。
  我很想悲壮地回忆一生,可临了却发现自己什么也不是,没那么多惊心动魄的事情可追忆。于是觉出了那么一点不甘心。
  仔细想来,将此生须臾的时光都算进去,这世上待我好的也就那么几个。
  我一直都记得当年与假太子在无双殿初见,在他未问我是不是来服侍他的下人前,也曾是愿意分我一个糕饼的。
  第112章 元念
  今日休沐, 按例写了字帖,我感觉背后发了汗。搁了笔, 发觉纸上落了一个“念”,心头一热,便揭了纸细细地看起来。
  谢太傅告诉我, “念”字是舅舅为我择取的。我一直都怀疑舅舅为我起这个名字是把我当成一个石碑了。听说我出生的那个庚子年郦安发生了一场前所未有的□□。
  又或者是舅舅早就预料到自己要离开, 所以刻意为我取了一个“念”,他想要我记住他。
  其实这个皇宫总是这个样子的,好多的人来了,只停了一会儿,就又离开了。
  到后来, 只剩下我一个人。
  大多数时候我都会觉得很孤独,但让我觉得开心的是,虽然舅舅和堂叔离开了, 好在谢太傅和朱太尉会经常来看我。
  瞧着外头春光正好, 心里不免痒痒的, 于是想起了谢太傅说要给我猎鹰的事。他怎么总是这样说话不算话, 又来迟了!
  我瞧着日晷, 心里特别着急, 于是趁着内侍熏衣偷偷溜了出去。
  春日里的风带着香气,我忽然想起堂叔和舅舅在的时候。
  舅舅以前做过丞相, 虽然别人都怕他,但堂叔和我都不怕。每次堂叔背着我上树掏鸟窝被发现,舅舅的脸都会发红, 他有点生气,可是只要堂叔一笑,舅舅就不生气了。他会教我做弹弓,教我不需要以身涉险也能得到想要的东西。
  每当这个时候堂叔就会很不屑地笑着说:“无碍,我当阿念的弹弓。”但是当小弹弓做成了,他却要抢我的玩,每次都私自揣回家。为着这个,有好几次我都气的不行!
  舅舅总是拿堂叔没有办法的。连舅舅都没有办法,我还能怎么样呢,只能被堂叔捏着腮揉圆了搓扁了。
  真是个不像话的大人!
  虽然堂叔总会抢我的东西,可我仍然喜欢他。
  思及往事,我心里有点难过。我很想念他们,他们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
  我沿着太液池走了一圈,池子里总是那些鱼儿。日光下澈,一池波光粼粼,像是洒了碎金子。我爬到最高的假山石上,想要看一看这个宫墙外头的天。舅舅和堂叔就在墙外面呢,如果我看到了他们,喊一声,他们大概是能听到的。
  只可惜,我没瞧见舅舅和堂叔,却看到了谢太傅。
  他站在宫门下,离我很近,我赶紧伏低了身体。
  谢太傅穿了件素色长衫,他身边站了个莺黄色衣衫的女子。我悄悄看了一眼,猜了猜,觉得应该是太傅的妻子。因为太傅一生只娶妻一人,他从不跟旁的女子多话。
  她和宫里的人不太一样,面上没有擦胭脂,也没有宫里的娘娘们漂亮。于是我有些失望,因为大家都说谢太傅很钟爱自己的发妻,所以我一直以为她是一个绝色的美女子。
  谢太傅的声音低低的,他说:“外面自有千般万般好,你要记得带着我那一份。”复又温柔地笑了笑,“且就安心走吧,我虽身无长物,这个承诺却一定给的起。”
  我听不懂谢太傅的话,可是那个黄衫的女子却垂首掉了眼泪,连我看着都觉得她话说的艰难。她说:“谢公子,是我亏欠你。”
  谢太傅面色很苍白,他的眼睛红红的,“不要再说这样的话,是我自己选的,我从来都不后悔。”略略一顿,极力用轻松的语气说着话,“休书那种酸溜溜的东西我就不写了。或许有那么一天,归乡的小女侠能不嫌我眼界狭窄、还肯与我谈一谈外面的好风光。”
  莺黄色衣衫的人定定瞧了一眼谢太傅。她眼里有好多小星星,一颗颗落下来。最后,她上前抱了一下谢太傅。我看到谢太傅局促不安地僵着手,他紧紧抿着唇,却终究还是缓缓拥住了她。
  掌心却不覆在她身上,只敢略略碰上衣料。
  小心翼翼地像是捧着易碎的瓷器;又或者谢太傅其实是不晓得怎么面对这样的温香软玉的。
  瞧着是枚甜糖,但底子还是苦的。
  这个拥抱太让人难过了。因为她离开的时候,谢太傅还一直看着她的背影,就像是在一直等着她回头。我也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背影,数着她的步子。
  你快转身呀,只要你回头,就会发现后面一直有人在等着的。
  等待是一件让人格外难过的事情,因为我们总是习惯往好的结果去想。就像谢太傅一直站在这里不舍离去;就像我一直想要在最高的地方看舅舅和堂叔。
  我觉得鼻子有点发酸,一晃神,却见谢太傅正在瞧着我。
  我心里有点发虚,因为谢太傅和堂叔一样都不是文臣,他要是生起气来,可是比朱太尉骂人还可怕的。
  没想到,谢太傅只是迈步穿过宫门,他绕着太液池走到我身边,静静站在下面等着我。我老老实实蹦了下来,砸进他怀里。
  回金銮殿的时候,谢太傅一直没有说话。我也只是踢着小石子,最终还是没忍住,问道:“太傅,你是不是很难过?”
  他看了我一眼,揉了揉我的头发,点点头。
  我的心往下沉了沉,想要为他分担难过:“我没有阿爹阿娘,有的时候我也会因为这个而难过,可是有你们陪着,我很快就会忘记难过的事情。太傅有我们陪着,也会忘记不开心的事情的。”
  谢太傅却忽然笑了笑,他很温柔地牵着我的手,说:“我只是没那么幸运......我也只是迟来了一刻。别的,并没有输。”他低头看着我,“所以我只是觉得难过,并没有觉得怨恨或是不甘心。”他又说,“阿念,等你长大就明白了。”
  我想,或许谢太傅和我是不一样的。他可能长了四五颗心,一颗心被补好了,余下的心还会流血发疼。
  我很不明白,为什么世间非要有那么多的离别。谢太傅这样喜欢她,为什么不敢把她留下来呢?
  忽然就想起舅舅说过的一句话。
  情恩两难全。
  到大殿雅室的时候,一个粉衣服的小囡囡撞到我怀里。我太开心了,于是牵着她的手,说:“你好久没来陪我玩啦。”
  站在雅室里间的朱太尉挑眉瞧了一眼谢太傅,像是看出了什么,他也没有多问,只是说:“姝儿,跟阿念去外边玩。”
  小姝儿梳着两个团团的发髻,好像小包子,我伸手去摸,她瘪嘴躲开。虽然她比我大几天,但是我却喜欢叫她妹妹。于是我拉了她的手往外面走,我给小姝儿留了好多好吃的。
  隔了一道屏风,里面的大人在谈话。他们说的话我一点都不感兴趣,可是当我隐约听到舅舅和堂叔的名字时,还是忍不住偷偷猫在屏风后面。
  朱太尉说:“我怎么觉得他像是逃难呢?躲到深山老林里倒是潇洒,拍拍屁股什么都不管了,这算什么?就这也值得你长吁短叹?”
  谢太傅望着外头的天,“我和阿棣七岁相识,我第一回见他,他胆子特别小,总是被人欺负。那时我就想着收个小弟,时常会帮他欺负回去。就这么一点带着炫耀心思的帮衬,他却一直记在心里。后来我无数次犯错,他都替我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