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医啊我。”
何岭南被军医吓了个好歹:“那么严重?”
“不严重。”秦勉抢回电话。
何岭南憋半天:“等会儿见面说。”
反正船快靠岸,他这边都是海警,秦勉那边估计人更多,不好意思霸着卫星电话不撒手,何岭南将电话还给队长,坐回凳子上,继续抖腿。
没接这通电话还好,接完之后已经不是坐不坐得住的问题,感觉每一秒被蚂蚁咬一口,脑髓快被磕没。
紧张、焦急,口干舌燥,何岭南跑进快艇休息室,抓到两瓶矿泉水,本想给何小满一瓶,路过甲板护栏,听见纳塔翁道:“能不能给我一口水?”
何岭南朝纳塔翁瞥去,纳塔翁抬起佩戴手铐的手擦了擦眼角,布满沟壑的脸上沾满泪水,不知是吓出来的还是悔出来的,像一支快燃尽的蜡烛。
毕竟是个老头,年纪看着比斯蒂芬李还大,眉目间也不见凶狠,即便是从前见过那次,他也只觉得斯蒂芬李别墅里这管家唯唯诺诺。
想着,何岭南把自己那瓶给了何小满,走回纳塔翁面前,先问看守纳塔翁的海警:“给他喝个水行么?”
海警点了点头,海警注意力并不在这儿,正扶着耳麦与同事应话。
何岭南拧开瓶盖,把水递到纳塔翁手里。
“谢谢……”纳塔翁眼泪淌得更凶,“谢谢何摄影师。”
何岭南看着纳塔翁这个样,心里说不出的复杂。
“何摄影师。”纳塔翁又道,“斯蒂芬李把你父亲带回新缇之后,我陪他一起处理了你父亲的尸体,他的尸体就埋在……”
海风呼呼地吹,纳塔翁一边说话一边啜泣,到最后完全听不清楚。
何岭南汗毛直立,一把拧住纳塔翁衣领:“哪?我爸在哪?”
纳塔翁仍是哭,低着头,手臂抬上来,用袖子擦眼泪——何岭南视线扎在纳塔翁脸上,没留意纳塔翁那条手臂。
“朱拉尼说,你掰断自己拇指逃绳结……”纳塔翁抬眼看他,“疼不疼?”
手铐晃动,金属零件细微的弹响拨弄神经末梢,何岭南动了动耳廓,意识到不对,手松开纳塔翁衣领一刹那,被手铐弯边倏地勾住手腕,光滑到极致的弯边契合手腕弧度,“咔嗒”扣住何岭南手腕!
何岭南条件反射抽手,发现手铐另一端带磁吸,直接滑到最紧卡扣,死死环嵌在手腕上面那段小臂——
何岭南低头,看见纳塔翁变形的拇指。
原本铐在纳塔翁腕上的手铐,现在一只铐住纳塔翁右手,一只铐住何岭南左手。
“队长!我们有三名兄弟牺牲,是枪杀,刚打捞到尸体!爆炸发生前他们负责追击纳塔翁所在快艇……”
海警停住报告,视线定在同时铐住纳塔翁和何岭南的手铐上。
——所以这副手铐是纳塔翁自己给自己戴上的。
“手铐货真价实,不然怎么能过你们的检查,”纳塔翁开口,“只不过我在上面加了一点电子部件。”
说完,手铐中间焊接处蓦地亮起一排微弱的红光,是一串数字,仔细辨认,数字末位竟在倒数。
末位倒数,头位忽地由“60”变为“59”。
“59:52。”
何岭南反应过来,这是一小时倒计时,刚刚开始读秒!
邮轮上,闲叔才完成自杀式引爆炸药,现在这手铐上显示出读秒,很难不把它往炸弹的方向去猜。
“叫追击先生的船都停下!”纳塔翁喊道。
何岭南趁纳塔翁说话,蓦地发力,抬胳膊一肘扫向纳塔翁面门,手肘落实,何岭南立即抓住纳塔翁未戴手铐那只手!
纳塔翁比他矮半头,身量也比寻常老头更加瘦弱,何岭南牢牢制住纳塔翁,心里却越发没底——因为纳塔翁在笑!
这老头的鼻梁被何岭南一肘击中,血簌簌流下来,蔓过深刻的人中脊。
纳塔翁从头至尾没有反抗,脸上却挂着近乎释然的笑。
“我不会打架,引爆炸弹的遥控器也不在我这里,”纳塔翁开口,“你们如果继续追先生的船,朱拉尼会引爆炸弹。”
“队长,纳塔翁是野象组织技术员头目!”一名海警跑来,“命名为dpe的新型炸弹就出自他手!”
纳塔翁笑道:“能为先生效劳,我一把老骨头倍感荣幸。”
捏住纳塔翁手腕的手渐渐发酸,何岭南看了看纳塔翁,又扫一眼面前神色肃然的海警队长,想咽口水,口腔却干到分泌不出一滴口水。
“停止追击斯蒂芬李快艇!”队长扬声命令,“叫拆弹组!”
十五分钟后。
手铐连接处,数字跳跃到“44:02”。
拆弹员撤开探测器,转过身朝队长摇头:“确实是dpe炸弹,实物体积为1x2x3毫米立体矩形,镶嵌于金属内层,根据资料,这个体积的dpe炸弹有效杀伤半径可以达到一千米。”
队长:“可以尝试拆除吗?”
拆弹员:“dpe炸弹性质不稳定,除去远程遥控爆破,强行拆除百分百会引发立即爆炸……再者,我们无法确认倒计时的准确性。”
“啥意思?”何岭南插话问道。
拆弹员转头看他:“电影里定时炸弹显示时间是为了增加紧迫性,实际上真正的炸弹大多不会显示倒计时,就算显示,也有可能是虚假时间,我们现在无法检测出倒计时和真正定时的关联。”
何岭南扫了眼数字:42:32。
“也就是说,不一定是42分钟后炸,可能再过2分钟就炸了?”
“不排除这个可能。”拆弹员说。
何岭南拽了拽和纳塔翁铐一起的左手。
纳塔翁像个入定的高僧,不理会他,看都不朝他这边看。
“但能确定,不会马上爆炸,”拆弹员看了看远处蚂蚁大小的船只,“dpe炸弹是他们的筹码,即便爆炸,他们至少要保证斯蒂芬李安全逃脱。”
何岭南叹了口长气,站得累,挨着纳塔翁坐下来,被铐住的手臂也因此抻直。扫了眼手铐上跳动的倒计时,抬头看向不远处的港口。
载着秦勉的那艘主舰马上就要靠岸了。
“调转方向!”海警队长沉声道,“驶离队伍!”
婆罗努刹港口。
最后一艘快艇靠岸,秦勉逆着人流迎上去。
戴手铐的幸运号vip观众和野象组织成员,着制服的海警,被疏散的当地民众。
下船的人所剩无几,秦勉的目光多出几分仓惶,扬声喊道:“何岭南!”
没人应他。
最后一名海警下船,秦勉拦住对方,直视海警眼睛:“何岭南在你们船上吗?”
“您好同志,他不在。”海警朝秦勉敬了礼,跟上队伍。
军医追上来:“手上骨头最精细,你掌骨断了,到医院打固定架前尽量少动!”
秦勉绕开军医,快步朝熙熙攘攘的人群走去,有可能是他看落下。
“何岭南!”他穿梭在人群中一遍遍喊。
肩膀被人拍了拍,秦勉回头,看见站在自己身后的海警队长。
“何先生之前和我在一艘快艇。”
“为什么他还没靠岸!”秦勉吼道。
预感压得秦勉心慌,他本不想这样失态。
“秦先生,”队长说,“野象组织罪犯将dpe炸弹隐藏在手铐内,带上了我们的快艇。”
这个人语速快,说话精炼。
船体发动机轰鸣声成倍地敲击耳膜,秦勉用没受伤的手盖住额头。
斯蒂芬李的管家,纳塔翁。
dpe炸弹。
有效杀伤半径达一千米。
民用港口客流量大,为确保当地市民旅客安全,何岭南所在快艇已驶入深海无人区域。
“勉哥!”
秦勉朝可乐摆了摆手,原地蹲下来。
手机铃声穿透嘈杂响起,响到第三声,秦勉放下手,掏出手机。
接通电话,那头传来一声轻笑:“他们告诉你了吧?dep遥控器在我手里。”
快艇驶入无人区域,就地锚泊,等待救援。
快艇上大部分海警被转移到充气救生筏,拆弹组留下,等待指挥部下达指令破解局面。
何小满也留下了——何小满原本被海警们强行抬上救生筏,可她趁机又跳海里游回来,风浪这么大,队长也不好让何小满在海里飘着,迫于无奈只好扔给她一只救生圈。
快艇只身深入婆罗努刹海,四周尽是灰蓝色汪洋,没跟随主舰,周围也没有并行的兄弟船只。千米外的其他船只也收到了通知,绕行避开这片海域范围。
何岭南听着海浪,嗅着海水腥味,品出些晃晃悠悠的孤寂。
随后,这点偷来的孤寂也被不停倒数的时间搅稀碎。
拆弹组组员个个捂着耳麦与指挥部对话,对话半天,没有一个上手继续摆弄何岭南手铐上的炸弹,何岭南观察他们的表情,感觉拆除炸弹的概率颇为渺茫。
风浪越来越大,何岭南拄着膝盖重新站起来,看向正对着他们的休息舱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