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岭南睡不着,于是集中注意力听从秦勉那头传来的每一个细小声音。
秦勉睡着了超级老实,除了均匀的呼吸,基本没其他声音,不像花花,何岭南半睡半醒之际,经常听到花花舔毛发出哧哧哧的动静儿。
晚上七点,何岭南饿得肚子咕咕叫,天冷,怎么吃都吃不饱,而且被雪橇狼一吓,消耗不少卡路里。
何岭南坐起来,掀开针织衫悄悄看了看自己的肚子,没看见腹肌,一口气吐干净绷紧肌肉,成功看见腹肌轮廓线条——还能吃!
懒得动,叫了客房服务,服务生送来两碗意面,各种不知道啥鱼制成的熏肉,两份随餐赠送的抹茶蛋糕,服务生摆完桌,隔着推车一脸严肃地告诉他,他不能再叫客房服务了,因为厨房做完这一单就下班。
彩虹城当地居民一向如此,到点就下班,拖一分钟都不行,给多少钱让加班都不干。
服务生进门时秦勉就醒了。
何岭南和秦勉面对面坐桌上,话都抽不出空说,埋头把桌上食物吃得七七八八。
风暴呜嗷喊叫,电视机屏幕闪了闪,突然变成信号丢失的标识页面,何岭南见怪不怪,彩虹城就这样,一遇见暴风雪,丢信号是必然,有时候还停电……
脑子里刚想到这,电视机自动熄灭,与此同时,天花板上的灯也灭了。
何岭南愣了愣,站起来伸手戳了两下壁火,毫无反应,他摸着电视柜下方抽屉,翻出几一联蜡烛和一只打火机。
因为彩虹城这个揍性,家家户户标配蜡烛,酒店房间也不例外。
蜡烛带底座,点着之后往桌上一摆,颇具中世纪古堡风格。
秦勉坐在桌前,侧头望向窗外。
何岭南搬凳子挨着他坐,两人面朝窗子,欣赏黑漆漆的暴风雪,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来这么久,何岭南头一次觉得暴风雪好看,虽然看不太清。
桌上还剩半杯薄荷水,里头几颗冰块还没化,悠悠浮在水面。何岭南端起杯子,手指擦去外杯壁上凝结的水珠,倾斜杯子,凉水沿着唇淌下去,一颗冰块也随即被牙齿拦住。
含到唇舌麻木,舌尖抵住冰块推到牙齿附近,一口咬下,冰块碎裂的声音顺着压根撞进耳膜深处。
余光留意到原本望向窗子的秦勉转过头,视线锁在他身上。
何岭南端起水杯,咬出第二颗冰块,衔着那枚棱角分明的寒意,带着那么点让人猝不及防,蓦地贴上秦勉嘴唇。
严格意义并不算一个吻,与秦勉的嘴唇之间隔着一块四四方方的冰。
清甜的薄荷味在唇的热度下融成水,沿着嘴唇溢进口腔,秦勉将冰块咬住,嘴唇之间的屏障消失,交换着凉气,冻成一个略微发麻的吻。
冰块融成的水线顺着秦勉下颌画到了咽喉,何岭南拽起秦勉身上的毛衣前襟,将人掼在床上。
急。
何岭南也说不明白自己急什么,指尖分明掐进秦勉皮肤,耳朵分明听见秦勉心跳,可还是着急,哪怕在秦勉野蛮地撞进来之后,仍然急。
指甲抠进秦勉绷紧的脊背,逼着秦勉快一些,重一些。
呼吸变得比屋里暖气片还热。
秦勉左肋下方的手术疤痕变了成一道深红色的凸起,随主人动作,颜色似乎还在加深,看上去有种旺盛的妖异。
第二次时,秦勉克制了不少,可何岭南依然激动。
哪怕秦勉很慢地研磨他,他仍激烈地叫嚷,无意识地扯住秦勉的头发,在攀顶的瞬间全身跟着不受控地团成一团。
四肢重新舒展,手指从秦勉头发上落下来。
何岭南扫了眼自己的手,发现手上攥着刚扯断的几根头发,秦勉的头发。
酒店说了下班就真的下班,客房电话都没人接,房间里的套子用没,俩人不得不一层层穿上衣服,冒着风雪跑到两百米外的自动贩卖机。
好在当地人不少是秦勉这身高,防护工具的尺寸十分合适。
把买来的工具也用光之后,何岭南点了一支烟,心服口服地感慨秦勉那么多的成人片不是白看的。
秦勉洗完澡从浴室回来,膝盖压上床,伸手掰住何岭南手腕,就着何岭南的手吸了一口他的烟。
然后十分没有礼貌地将没过肺的烟雾吐在他脸上。
何岭南逮住秦勉手臂,以其人之道还了一口,松开秦勉,侧过头看向桌上干涸的烛迹。
供电已经恢复了,他压根儿没注意到屋里的灯什么时候亮的。
“我最近很闹心。”何岭南开口。
“为什么?”秦勉问。
何岭南转回头,看秦勉:“因为你最近在和纪托传绯闻。”
秦勉侧了侧头,像少年时听不懂中文努力把耳朵凑上去的模样,半天,秦勉说:“我想骂人。”
何岭南哑着嗓子笑了:“逗你呢。今天是极夜最后一天,再看不见极光,今年估计拍不到极光了。”
彩虹城进入极夜观景期后,整整60天没有极光,眼看要赶超历史记录的62天了。
何岭南多躺了十分钟,强撑着爬起来,对视上秦勉诧异的眼神,他解释道:“你睡吧,我回去蹲活儿。”
眼见着秦勉眼中的诧异变成愧疚,何岭南赶紧凑上去亲一口秦勉额头:“我身上不疼,也不累,没那么矫矫。”
他正穿衣服,一扭头,看见秦勉衣服比他穿的还快,羽绒服拉链都拉上了,瞪大眼睛问:“你干啥?”
秦勉:“我想陪你,我可以陪你去吗……”
“行,”何岭南打断,“正好缺人帮我拿三脚架。”
一小时后,暴风雪毫无预兆地停下。
极夜最后一天,极光卡着点出现在天空,以拉爆的强度,布满何岭南的视野。
那种自有天注定的感觉让何岭南从后背麻到头皮。
悬崖上除了摄影组,还有追光而来的当地居民。
绿光如神龙摆尾,最先咬开夜幕。
几分钟后,边缘慢慢晕染,转瞬间分裂出紫色和粉色。
边界第三种、第四种颜色越发清晰,最后组成明艳的彩色,随着某种节奏轻微摆动。何岭南把手持摄影机放下来,仰头看着漫天的极光,终于明白彩虹城为什么要叫彩虹城。
何岭南找不到任何形容词修饰它,它不像这世间的任何东西,何岭南一直想要拍它,真正见了它,却在震撼之中感到一种隐隐约约的溃败。
彩虹城居民开始自发地用当地语言唱诵赞歌,有个男人兴奋地跑起来,一边跑一边脱衣服,在冰天雪地里脱得只剩裤衩,除了裤衩和及胸口的大胡子之外再无御寒的东西。
他侧过头,看身旁的秦勉。
秦勉脸上露出小孩子第一次看萤火虫的表情。
何岭南望着秦勉的眼瞳,极光正在秦勉漆黑的瞳仁中跳舞,鲜艳得让人不敢眨眼。
他低下头,完成拍摄任务,机械地关闭摄影机,抱着它走进临时搭建的帐篷。
认输,拍不了。
相机无论从什么角度切入,都无法百分百还原肉眼所见。
美得让何岭南不但觉得极光是假的,还觉得秦勉也是假的。
秦勉跟在他后头进了帐篷,没有说话,只在他旁边静静坐着。
半晌,何岭南摘下手套,捏了捏秦勉的手,指腹碰到秦勉手背的瘢痕,悬着的心倏然落下去,情绪在这一瞬一下子平复。
何岭南叹了口气,抄起摄影机放在腿上,扳开显示屏,检查拍摄的画面。
“何岭南。”秦勉叫他。
“说。”何岭南盯着机器里的画面。
“我其实……特别依赖你,我仔细想过,”秦勉语气罕见地小心,“可能没办法不依赖你。”
“赖呗,”何岭南说,“哪天你不想着我了才……那个啥吧。”
‘秦勉不再惦念他’,作为一个假设都让他不乐意细想。
十分钟后,检查完画面,何岭南放下机器,朝秦勉那边看去,发现秦勉手里拿着一支碳素笔,捧着笔记本低头写字。
“写啥呢?”
“瞎写。”秦勉合上笔记本。
何岭南被勾起好奇心,探着脖子朝秦勉本子上看:“又是诗?这回能不能给念?”
秦勉看他一眼,抿了抿嘴唇,翻开本子,停顿两三秒才念道:“口琴……唤不回一只牛羊。”
“牛羊干啥去了?”何岭南眨巴眨巴眼睛,“为啥不回?全被撸成串儿啦?”
帐篷外窜起又一声高呼,趁着秦勉被分散注意力,何岭南一把夺过秦勉手里的本子。
翻到写字的第一页,意外地看见白纸上写着工工整整的中文:
直到寺庙高门上神魔风化成沙,
直到婆罗努刹火山岩浆吞噬佛塔,
直到口琴再也唤不回一只牛羊,
直到彩虹城的极光永不与世人相见,
直到血海深仇的雪在手心融成一滴水,
我仍深爱你,以万物毁灭前最安宁的姿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