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漆很后悔,以至于这几天会频繁地反问自己,他到底在执着些什么东西。
长辈们不知道两人的关系早已发生质变,荣漆也不敢把自己的亲近欲望表现得过于明显。除了正常的换药和简单的清洁,他就只能趁姜杨出去打电话或者远程会议的空挡,站在关暮山床头,轻巧又偷摸地勾住露在被子外面的指尖,短暂感受皮肤贴紧而带来的微弱体温。
偶尔,他也能察觉出关暮山若有若无的回应:关节稍稍往回收,像是在拉他。
尽管抬头看过去时那张脸依然睡得正沉,但荣漆还是为此感到喜悦。
关暮山住院期间,大部分的工作便落到了荣漆头上。
也许是因为繁忙,又也许是因为夜里的噩梦扰乱睡眠,荣漆的性格比过去沉闷了很多,尽管对于旁人的友好招呼还是会温柔地给予回应,却也不再像以往那样主动提起活跃气氛的话题,或者眉眼弯弯地打闹玩笑。
“听说那批雇佣兵来自境外,买家信息的保密措施做得滴水不漏,保卫局那边目前还不能确认具体是谁。”宁硕看他一天到晚都死气沉沉,特意找了个可能会感兴趣的话题,“不过挑在这个特殊时间段动手,大概率就是政敌或者反新政人群了。”
“......总共就两位候选人,不至于那么明显。”荣漆头也不转地回了句,音调寡淡,听不出来有什么起伏。
“反新政的话,那范围就更大了,”宁硕摸了摸下巴,“保卫局估计得有得查。”
他期待荣漆能参与讨论,但遗憾的是那人并没有,注意力好像又回到了电脑里的报告上。
见他始终不搭腔,宁硕于是拿出杀手锏:“之前汪会长联系我,说想去看看关队,我还没回,你觉得什么时间合适?”
面前那人果然态度一变,很快就把视线从屏幕上移开了。
“先别吧。”荣漆仔细想了想,“等他好的差不多了自己决定。”
关暮山不会愿意自己弱势的状态被外人看见,更何况,要道谢也得当面。
“行,那我转告她。”宁硕表示认同地点点头。
荣漆正要继续工作,但忽然间电话铃声响起,抬眼看过去,来电人是姜杨。
他接起电话:“喂,姜姨,有什么事吗?”
“小漆,你现在忙吗?”姜杨的声音听起来很高兴,但又带着点歉意,“暮山醒了,本来想等你下班再说,但他非要现在找你。”
荣漆霎时一愣,“暮山醒了”那四个字瞬间侵占大脑,像是咒语一样在耳边里反复敲响。
等足足停滞了两三秒,才终于确认事实为真。
“我马上过来。”他连忙挂断电话,马不停蹄就往外跑。
“诶,诶你等等我,一起啊。”
宁硕立刻把好消息广而告之,拉上几个没排班的队友,一起跟了上来。
关暮山的脸依然缺少血色,眼皮没什么力气地半敛着,因为过久的睡眠而稍显疲惫,让整个面部都柔和了不少。
而那几缕带卷的头发丝落在额前,也并没有像过去那样带来张扬的锋利感,反倒衬得人苍白而脆弱。
他隐约听见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眼珠立刻就飘了过去。
荣漆走进病房,仅仅一抬眼的功夫,就和半靠在床上的人对上了视线。
他从没发现自己竟如此软弱。
栽进瞳孔的一瞬间,眼眶溢出热度,咽喉泛起干涩,鼻头酸胀间,不由自主地就想要掉眼泪。
几天以来苦苦修筑的城墙风化成纸扎,马上就要坍塌了。
荣漆忙不迭暂时错开视线,暗自吸了吸鼻子,背过站在床尾的众人,一个人独自站在了关暮山床边。
碍于人多显眼,关暮山并没有一直盯着他看,一边回应队友的问候,一边逐渐抬起带着输液针的右手,行动缓慢地去够荣漆垂在腿侧的左手指尖。
荣漆注意到他的小动作,不等他消耗太多力气,就连忙主动牵住了。又怕他一直抬着手太累,便自觉往床边靠得更近,让关暮山的手完全落回床上,而自己的指尖也始终停留在他的掌心里。
只是一点点微末的温度,但足以暂时止住荣漆的眼泪。
“关队嗓子出问题了?”
意识到半天都没听人开口说话,宁硕疑问道。
姜杨把医生的解释复述了一遍:“他才醒,嗓子还没适应,暂时开不了口。”
“啊,原来是这样。”宁硕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
他对这点插曲完全不介意,和白桦他们你一言我一语,把这几天的大事小事都给说了一遍。
关暮山背后的床板是稍稍抬高的,这样的高度既不会牵扯到伤口,也方便和别人交流视线。
他听着队友的玩笑,牵着荣漆的指尖,脸上扬起温和的笑,偶尔点头以示回应,看上去心情很好。
“关队你都不知道荣队多担心你,这几天跟换了个人一样,魂不守舍的......”
“那天觉都没睡,跟铁人一样......”
“对啊,我感觉都没怎么见荣队笑过了......”
关暮山安安静静地听着,又在听见关于荣漆的信息时轻轻收拢关节,力气很小地揉捏他的指尖。
荣漆也很安静,低着眼睛一言不发,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始终背对着众人,专注且旁若无人地盯着关暮山的侧脸看。
等几个人叽叽喳喳地说够了,也终于到了愿意离开的时候。
荣漆没跟着一起走,甚至他们出门时,指尖也依然勾住关暮山。
只是没等走出医院大楼,宁硕又像是想起什么似地忽然停下脚步,疑惑道:“你们有没有发现,他俩是不是一直都拉着手啊?”
“你这么一提,我好像也看见了。”立刻有人附和。
“是吧!”得到肯定的宁硕更加想不通了,“我怎么感觉哪里怪怪的......”
“总觉得哪儿不正常......”
跟在后面的白桦精神一紧,忽地想起那天关队要自己帮忙保密的使命。
他顿了顿,冷不丁插嘴道:“挺正常吧。”
“关系好拉下手怎么了?”
第62章 “我还没亲过你”
病房里只剩下了荣漆和关暮山。
姜杨猜测他俩应该会有不少话要说,不打算参与年轻人之间的话题,借着处理工作的由头,自觉把空间留了出来。
而等关门声响起的瞬间,荣漆的眼眶就像是溢满水的茶杯,每眨一次眼,泪珠就顺着脸颊接连淌了出来。
他本来不想哭的。
从最开始直到刚才,他分明都固执地没肯掉下一滴眼泪。
可毫无预兆的,这会儿只是一碰上关暮山的视线,看见他跳跃的、闪着光亮的眼睛,所有的坚持和防御就全都变成乏力的气泡,什么都不用做,就通通付之一炬了。
这应该是他第一次在父母以外的人面前掉眼泪。
荣漆的眼睛酸得发疼,咽喉也干涩到近乎粘黏,嗓子里像是糊了团存在感极强的潮湿异物,堵住呼吸、模糊视野,叫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质问的话说不出、责怪的话说不出、埋怨的话更说不出......
只是眼泪滚滚而流,无声无息地自我消化。
他理解且支持关暮山的所有决定和行为,此刻汹涌激荡的情绪无非是劫后余生的释然和松懈。
关暮山也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荣漆。他好像瘦了很多,单薄得跟张纸似的,孤零零站着自己面前,以前脸上随时可见的笑容荡然无存,就连跟他吵架时都始终存在的那股逞能劲儿也没找见影子。
像是为了藏起失态的情绪,荣漆并没有看向他,一直低垂着脑袋想要掩饰表情。可哪怕再怎么努力,也依然遮挡不住眼尾上脆弱的痕迹,还有那一滴滴砸在地上、摔得稀碎的眼泪。
没有任何声音和额外的动作,连哭起来都是安静而内敛的。
关暮山瞳孔发颤,动了动满是针管的右手,先是安抚性质地用拇指蹭了蹭他的手背,然后又艰难地往上抬,企图帮他擦掉眼泪。
他接连吞咽了好几次嗓子,用滚动的唾液让自己的咽喉不那么干涩迟钝,可以勉强挤出点难听的声音:“哭......什么......”
荣漆怕他动作过大扯到伤口,在接住右手之后就在床头蹲下,主动把脸凑到他腿侧,半埋半陷进被子里挨紧。
那只右手的手背上还扎着针,他不敢太纵容关暮山,于是便两只手共同握住,一边捧着一边护着,又自觉将自己的眉眼往他掌心里送,让他只要动动指尖就可以摸到全部的五官。
关暮山的伤口还不能让他使力支撑,现下虽然是半靠着,却全凭床板的承托。但有了荣漆的贴心配合,也只需垂下视线,就能轻而易举将他眼角的泪滴如愿抹掉。
他缓慢描摹过荣漆的眉骨,又轻轻划过他的睫毛和眼皮,然后看向那双血丝密集、明显透露出疲乏的眼睛,将指腹停在眼睑揉了揉,哑声问道:“多久.....没,休息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