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车的避震系统做得很不错,离开洼州市区后是一片辽阔平坦的戈壁,视野能够完全抵达地平线,季长岁降下车窗,轻轻嗅了下旷野里风的味道。
“我想吐。”郭祁轻声说。
“啊。”她妹妹立刻坐直起来,扒着前排副驾驶,“停一下车可以吗,我姐姐晕车了。”
“停车。”周观逸用对讲说。
他们是军队车队的第二辆,刚停下,郭祁掰车门把手掰不动,前边驾驶员赶紧跑下来帮她从外边打开。脚刚踩在地上,上半身一倾,军人立刻扶了下她胳膊,“哇”地弓着身子就吐了起来。
她妹妹在包里翻出来湿巾和水跑过去,季长岁也下车透了透气。他们正在穿越一个无人区,警靴踩在狰狞的土地上感觉很不一样,贫瘠之地却生机勃勃,缺乏水分和营养但仍冒着植被。
再抬头,青蓝青蓝的天,像假的。
车队停下后,大家都下车活动了一会儿,走一走或是清点弹药枪械,以防捆在车顶的物资有跌落。
季长岁回头:“想伸个懒腰。”他给周观逸示意了下手腕上的手铐。
周观逸在手机上给总军区汇报行程,他“嗯”了声,同车的军官正要拿钥匙去给他开手铐。周观逸瞧了季长岁一眼,说:“自己解。”
“哦。”季长岁挪了挪手腕的方向,不到五秒,那个军用抑制异能手铐被打开了。他痛快地伸了个悠长的懒腰,发出“嗯~”的调调,笑了下,走到周观逸旁边:“忙什么呢你忙一路了。”
周观逸换上无语的表情:“忙你啊,我要给你写八百个材料才能让你暂时留在总军区。”
季长岁凑过去快速地偷偷在他脸上亲一口:“我还没去过总军区,去了我能住你宿舍吗?还是要关押问话?”
“你听起来……”周观逸放下手机,端详他的表情,“怎么还有点期待的样子。”
“嗯。”季长岁点头,手里抛着抑制手铐,“当然啊,去看看你从小长到大的地方。”
周观逸在总军区长大,他和季长岁一样,因为异能的特殊性而必须编入军警系统,从很小就开始灌输律令法则和服从性。如果说季长岁是天生的冷心冷情,像个机器人在接纳程序,那么周观逸就是一直在演,自己演给自己看。
那个从小长到大的地方,周观逸称之为“家”,他军校毕业那天,毕业典礼结束后他跟同学说的是“我回家了”。说完,他收拾着行李书籍和装备,拖着箱子坐上前往总军区的班车。
他必须把这一切演绎得淋漓尽致,催眠着自己,他一直都有个可以“回去”的地方。尽管只是从军校宿舍到军区宿舍。
“就是个宿舍。”周观逸说,“跟你视频的时候不是都看到了吗。”
“那能一样吗。”
郭祁收拾好了之后回去车里,大家也要继续出发了。季长岁还假模假样地贴到周观逸旁边,问:“长官,还铐吗?长官?怎么不说话呀长官?”
“你给我老实点。”周观逸扭头瞪他,“我在问赵砚白的状况。”
“好吧。”季长岁从车的另一边上去,系好安全带,相当乖巧,俨然像是出来旅行的。
赵砚白乘坐飞机返回总军区,她的情况太过复杂且严重。她从柯帆的母亲那里继承到了希拉斯马戏团的某个重要职位,从而得知了“蝴蝶”的原理。
她一直以来的夙愿非常简单,就是将柯帆带“回来”。但就像网络上所说的“字数越少,事情越大”,赵砚白为了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四年来追杀着本就少得可怜的精神类异能者。
加深“蝴蝶”的浓度,割下精神异能者的肢体、器官,甚至皮肤,缝合组装出一个身体,将骨灰重塑填充,重新“缔造”出一个“柯帆”。她相信这绝对行得通,并且真的在为之努力。
车队继续北上,在耀眼的阳光下,一列肃穆的军车车队前进着,他们的轮胎卷着戈壁的灰尘,远方的野生动物警惕地看着、听着,等着他们快点离开。
季长岁已经整个人靠着周观逸了,坐姿越来越放肆,甚至询问:“能连我手机的蓝牙吗?”
周观逸:“……”
第63章 第63章你不要自责。
“季长岁,坐好。”
“为什么啊。”季长岁不满,“我都这么老实地跟你上车了。”
他不满的语调里带了一点点撒娇的味道,导致他们前一排郭祁的妹妹很意外地回头看了看。季长岁没有多害羞,倒是周观逸稍微脸红,轻咳了下,继续回复消息不再管他。
季长岁的外触型异能表现是件很麻烦的事情,他本人毫不在意甚至开始无所谓了,大不了把他杀了?不可能,那样容易引发异能者暴动,像郭祁那样终身监管?也不现实,季长岁有反抗能力。
所以大概率最后只剩下一条,也是一直以来在这些高阶异能者身上起着作用的一条——异能者协会的真诚。
“真诚”这个特性一旦端出来,就有着自居下位者的感觉,让人情不自禁产生怜悯心。当初异能者协会就是这么对郭祁的,他们先是表述这个组织平时多么辛苦地在异能者和普通人之间斡旋,恳求她接受一系列监管,到最后慢慢一步步就成了现在这样,没有尽头的刑期。
郭祁转过头来,她感知到季长岁的视线,也大约猜到季长岁为什么会盯着自己。郭祁只回头看了一眼,接着手拨开妹妹的刘海,询问她累不累。
车窗外的画面随着进行的路线而变化,无人区腹地裸露着大片季长岁叫不出名字的植物,张牙舞爪。季长岁现在很希望赵砚白来看一看,这些才叫生命,它们可能只活这一个夏,待到第一场雪落下就离开此地。人们终其一生无法理解生命的意义,迷茫地在生命的洪流之中摸索探寻,在水里掬水,捧到面前仔细端详,再低头看看涌动的时间毫不留情地远去消失。
他也想念柯帆,人之常情,甚至此时此刻他都很想念,如果柯帆还在,可能今天这一切都不会这么疯狂。赵砚白的想念跟他不同,她是不顾一切地要柯帆活回来,尽管那已然是一堆枯骸她都要想办法。
那是爱情的一种表现吗?季长岁收回视线,从车窗挪去周观逸脸上。周观逸表情很不爽,手机一锁屏,呼气,皱着眉,恨不得开窗把手机扔出去。
然后周观逸降下车窗,季长岁迅速扑过去握住他手腕:“不至于,手机是无辜的。”
“?”周观逸不解,“什么意思?”
“不是,我看你这眼神像是要把它扔了。”
“我半个月工资呢。”周观逸说。
“……也有道理。”季长岁点头。
在他的了解中,周观逸是个比较理智的人,尤其一些特定环境里比自己冷静多了。
军车队在稳定的时速下行驶着,郭祁和妹妹靠着对方慢慢睡着,车厢前排时不时响起对讲的电流声,军人们简单汇报着道路情况和燃油余量。
还没有完全离开无人区,这里是法律上禁止通行的区域。生态极好,原始地貌,没有覆盖任何治安系统,不被允许人类踏足,没有宗教、种族,神也不在此处。
季长岁觉得很平静,他之前有一瞬间,就那一转头去看周观逸的一瞬间萌生出的念头:
如果自己死了,周观逸会像赵砚白那样疯狂地把自己带回来吗?
随后他意识到这个问题非常荒诞,这是个无论周观逸怎么回答都不对劲的问题。他想要的答案是爱或不爱,这个问题如果问出来,只能够佐证周观逸是不是疯子。
平静着平静着他就困了,打了个呵欠然后理所应当地靠在周观逸身上。
他睡了很久,久到被周观逸晃醒的时候差点脾气上来了。军车队开到了最近的军事基地歇脚,正常军车进入军事基地都需要层层检查,所有人下车安检,清点枪械弹药。
“下车安检了。”周观逸说。
“为什么。”季长岁嘴上这么说,还是先自己把自己铐上,“我是中将的老公我还要安检?”
“中将他老公还戴着手铐呢老公。”周观逸叹气。
季长岁是个有些脾气的人,当然这很正常,人都有脾气,只是周观逸刚刚忽然发现他耍脾气怎么好可爱。抑制异能的手铐在季长岁手里不仅毫无抑制作用甚至还被机械异能驱使着“咔咔”两声扣紧了。
周观逸绕去那边给他开车门。
踩在地上才发现入夜后的风这么凉,接着反应过来,风一直都这么凉,是周观逸身上很热,他贴了很久。
“这边。”周观逸握着他手臂,“我跟你一起进去,站这儿等我一下我去打个招呼。”
军事基地的大院24小时有人值守,院墙每隔一段距离亮着极为刺眼的探照灯,季长岁稍微眯了眯眼。他睡懵头了,周观逸折返回来时看他朝着自己傻笑,自己也跟着笑了:“来,过来吧,说了是家属,很快的。”
果然比上次快了很多,扫了一遍全身就出来了。周观逸解释说因为这次是军车押送,如果不是他戴着手铐,只要从之前那个安检门过一遍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