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半山?”郦野一边开车一边问。
楚真最近又出现嗜睡征兆,困倦地点点头, 念出手机上客户发来的地址信息。
郦野送他到社区正门,目送他进去, 然后调头开往山顶一间茶室, 老妈今天刚好让他见个合作伙伴。
尽管成天装混混, 但郦野背地里还得乖乖给家里生意效力,按老妈的话说,搞对象和搞事业不能兼得的男人跟狗有什么区别。
郦野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总要跟狗比较,但总不能不如狗。
当他抵达茶室, 与矿业集团老总握手寒暄时, 楚真按响半山别墅门铃,保姆开了门。
楚真进门换拖鞋, 此间别墅主人品味不凡, 要求自然也高, 楚真在客厅与他商讨了四十分钟,还算顺利地敲定了整套装饰画作风格和规格。
客户留他喝早茶,楚真婉拒。对方是个年轻文雅的男人,笑着问可否抽空见见面,作朋友,楚真客套应付几句。
男人倒也坦荡,明言对楚真有好感。
楚真斟酌几秒措辞,最终直白说:“我有爱人了,以后要跟他结婚的。”
微不足道的单方面誓言,可以大胆说给陌生人,就像持续几秒的一个白日梦。
与客户一番你推我挡,楚真有点冒冷汗,出了别墅大门,顿觉更乏累。
他的心不在焉导致在社区里迷路,反复绕好大一圈,幸亏有遛狗经过的好心人帮助,才找见正门。
楚真拿起手机,给郦野发消息说自己忙完了,搭车回市区,不必来接。
郦野立即回复:路线给我看。
楚真截图导航软件路线,发过去,郦野才同意。
毕竟对于路盲,从郊区到市区的距离,称得上一趟短途冒险,足以走丢无数次。
公交站距离半山别墅区隔了段距离,楚真走在公路边凤凰木笼罩的小道上,视线受阻,未曾注意到逆向错身而过的一台林肯轿车。
那辆轿车后座上的人,是萧藏。
他自出国后,被管束得更严格,失去楚真音讯已久,终于在这个假期从父母手里偷到自己护照,私自回国来。
但萧藏这一趟未能找到楚真。
弟弟萧牧辰听闻前后因果,大胆推断:“你妈妈肯定找过楚真的麻烦了。”
并评价道:“你们已经分手,找不到就算了吧。”
萧藏皱眉:“没有分手。”
“自欺欺人是不好的。”萧牧辰叹气。
萧藏不肯再继续这个话题。
“逃避话题也是自欺欺人的一部分。”萧牧辰穷追不舍地提醒。
萧藏直接暂时屏蔽掉弟弟的对话。
时间有限,傍晚就要航班启程返回北美。
萧藏在轿车后座,隔着茂盛馥郁的路边植被,车辆与楚真擦肩而过,他未能见到19岁这一年的楚真。
半山很难打到计程车。
按照新的导航路线,楚真核对了驶来的公交车班次,信心满满地上车投币,找个窗边位置坐下。
也许是过于放心,他太放松了,靠在公交车座上,很快陷入深度睡眠。
再醒来,不但坐过站,甚至一路坐到了城市另一端的郊区终点站。
楚真是被司机师傅摇醒的,司机的一只手已经按在他人中位置,准备开始全力抢救了。
“对不起……我睡着了。”楚真腾地站起来。
司机担忧地看他:“怎么会睡成这样,是晕了吧?”
“是睡着,我有时候很难醒来。”楚真尴尬地解释,道谢,迅速下车。
郊区这一头,没有山,开阔荒野,路边大片大片芦苇,结着雪白芦花,随风飘扬。
风景美,但荒郊野外,也确实更难打到计程车。
楚真重新查路线,准备再搭公交车回城区。
郦野打电话来:“人跑哪了?定位怎么都快飞出太阳系了?”
“有那么夸张吗?”楚真哭笑不得,“公交车上睡过站了。”
除感情关系以外,楚真一直很听郦野的话。郦野很害怕他路盲走丢,因此要求楚真的手机设置保持定位可见。
平时郦野不会查看楚真的手机定位。长时间外出不联络、风险较高的情况下,才会打开确认是否异常。
“找个附近有人的安全位置,呆着别动,我接你。”郦野语速很快,态度强势,听声音已经在发动车子。
楚真只好老老实实在荒凉的公交车站欣赏芦花和旷野,顺手掏出笔和小本画几幅速写。
郦野开车很快,赶到时,却见靠在公交站长椅上沉睡的楚真。
他皱眉下车,快步走过去,确认楚真没有因为低血糖昏迷,只是睡着了。
郦野很轻松地将他打横抱起,抱上车子副驾座,系好安全带。
直至开车回家,楚真还没醒,郦野把车停在自己小院里,熄了引擎,静静坐在车里等。
他把驾驶位座靠背也放平了些,与楚真躺在同一角度,侧过头端详,并最终没能忍住,倾身过去亲吻了爱尔兰小狐狸。
郦野的手越过座位中间距离,握住楚真的手,十指交扣。
十五分钟的静谧过后,他才起身下车,把楚真抱回家里,安顿到床上睡好。
等待楚真醒来的时间里,郦野坐在客厅凳子上,盯着木桌出神。
这张木头桌子,是高一那年,楚其墨带着他们一起动手做的。
那天周末,照例上西语课。郦野去得晚一些,楚真给他开门,然后兴致勃勃拉着他去后院。
院子里满地刨木头刨出的木屑,一张四脚方桌已经钉好两条腿儿,楚其墨把工具递给郦野和楚真,“剩下的你们完成吧。”
楚真很聪明,但当时在家务和认路两件事上还都是十足的白痴,郦野一边取笑他,一边辅助他钉上一条桌腿。
最后一部分是郦野做的,楚其墨悄悄让他在四条桌腿旁刻上名字简写,说看看以后谁的手艺保质期最短。
那天楚其墨还跟郦野单独说了件事。
“小野,你应该也看出来,楚真有时候嗜睡严重。”
“长身体,容易困也正常,”郦野笑笑,“他上个月又长高了1.7厘米。”
他语气里有种自己都未察觉的自豪,像亲手喂养的小宠物健康长大了的自豪。
“也不全是这个缘故,”楚其墨的神情有点沉重,“楚真的母亲家里,有遗传疾病,间歇性嗜睡是一项早期表征,如果嗜睡严重,疾病发作风险也会相应提升。”
“会怎么样?”
郦野霎时非常心慌,甚至控制不住迅速想象种种严重后果,他尽力让自己看起来平静。
楚其墨:“按照我所知的家族病史,对精神状态、认知都可能有影响,寿命普遍也不长。楚真的妈妈因意外离世,生前一切正常。到他这里,应该算隔代遗传。”
郦野遵从楚其墨的叮嘱,没告诉过楚真。
人们讲,红颜薄命。楚真的命运薄得像一张宣纸,随风飘摇。
郦野想要在风里留住他,爱他。
“郦野……”
楚真像是在说梦话,迷迷糊糊坐起来,要两三分钟才能彻底清醒。
“万一我不在,你睡得不省人事,被拐走怎么办?”郦野收回神思,起身走进卧室,坐到床边,抬手挠了挠楚真的下巴。
楚真一双棕红的眸子还蒙着雾气,傻傻看着他。
“傻狐狸,”郦野趁他现在反应慢,凑近轻轻啄吻他的唇,“我把你带回来,怎么报答我?”
楚真思考了几秒钟,慢慢地说:“咱们已经分手了,你自觉一点。”
郦野咬牙切齿,把他按进怀里,捋着他刚睡起来所以很软的腰身,“宝宝,你对我心软一点行不行?”
楚真已经逐渐缓过劲儿来,低声说:“真希望你没遇见过我。”
“没遇见你,我现在就吃牢饭了。”郦野说。
“瞎说什么啊?”楚真气笑了。
郦野没解释,只是笑了笑。
郦野的暴力倾向是自小逐渐显露端倪的。十三岁那年,他把校门口一个比自己高一年级的混混打得很惨,由于手法过狠,老妈带他去医生那里复查。
那天,郦野神情阴冷地坐在私人医院走廊的长椅上。
他又感到一阵抑制不住的暴躁。
他攥紧拳头,另一手拉扯手腕上的皮筋,松手,让皮筋抽打的刺痛引起条件反射,以此自控。
但他觉得不太起作用。
如果现在有人来招惹他,甚至只是从跟前路过,他都可能要爆发。
旁边靠坐着一个差不多年龄的男孩儿。郦野一开始没注意他,因为他一直在很安静地睡,睡得像一株无喜无怒的植物。
男孩儿似乎是被皮筋抽在皮肤上的响声吵醒了,慢慢地坐直。
郦野扭头瞥一眼,对上那双雾气蒙蒙、棕红色的大眼睛,眼尾上挑着,皮肤雪白,头发微红带卷。
很漂亮,很睡不醒。
像只爱尔兰红毛小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