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泫哭得稀里哗啦, 当场撂狠话要野生哥哥不要亲爹, 楚真倒是很冷静:“回去好好生活,你有自己的人生要过。”
唯一的安慰是,卫泫时不时还能来找楚真。
但十七岁,卫泫与经纪公司签约, 对方经过背调, 认为他离家游荡那段时间属于“黑历史”, 条款禁止他与楚真继续接触。也给楚真一份保密协议, 要求楚真不宣扬艺人在素人时期事情。
相当于令双方断绝往来。
经纪公司来人让楚真签保密协议那天, 郦野也在,当即打电话把那家公司老板骂了一顿, 对方碍于郦野背景不敢惹他,场面一度僵持。
但楚真很爽快地签了字, 郦野冷冷道:“不如捡个流浪狗, 还能有点儿良心。”
“卫泫肯定是被骗着签约的, ”楚真笑了笑,“别计较。”
楚真没猜错。
卫泫的经纪人骗他,等将来红了、拿奖了,想干什么还不是他说了算, 于是卫泫签了卖身契。可违约条件苛刻, 直至本月解约,卫泫才重获自由, 能来找楚真。
签约那天傍晚, 卫泫最后来见一次楚真, 说:“哥,你骂我吧。”
楚真只说了句“小白眼儿狼”,还是玩笑语气,压根不责怪一个字,然后转身走了。
卫泫慌慌张张给他转一大笔钱,试图挽回些什么,被楚真原路退回。
合同生效,两人从此断了联系。
此刻,卫泫坐在郦野家沙发上,抱着抱枕,愣神儿看楚真,“哥,你生我气吗?”
“气什么?”楚真递给他一杯热咖啡,“这几年常常在街头见你的海报、广告,那么多人喜欢你,我挺开心的。”
“当时稀里糊涂签约,”卫泫说,“没想到代价这么大。”
楚真就笑:“没那么严重,三年不联系我而已。”
“很严重,”卫泫又红眼睛了,“刚开始我天天哭,然后很努力,就想红了拿奖了就能回来找你,结果不是那么简单。”
楚真挑了一包柔纸巾,递给他:“怎么比从前还爱哭,小妹妹狗?”
楚真让他低头,为他把长头发重新拢好:“人跟人之间要讲缘分,捡到你,已经是很大的缘分,聚散都看开点。”
“哥,你怎么跟要出家了一样!”卫泫嘀咕。
“腻歪够没?”郦野无情地喝了口咖啡,“你哥要休息了。”
卫泫长大了当影帝了也依然不敢招惹郦野,怂怂地跟楚真说:“我还想单独说点事。”
楚真拍了拍郦野的肩膀,示意太子息怒,然后拉着卫泫去书房。
“我上周在医院门口见你了,”卫泫收了撒娇和嬉笑的神情,很严肃说,“哥,你那时候看起来不对劲,肯定出事了。”
“……”楚真叹口气,“你当什么演员啊,当侦探去吧。”
楚真本来也没打算隐瞒,就告诉了卫泫自己生病的状况,果不其然,漂亮小妹妹狗又大哭一场。
“郦野肯定不知道吧?”卫泫问。
“刚准备坦白呢,”楚真说,“你就横空出场了,我攒足的勇气全飞了。”
“怎么办啊?哥,怎么会这样。”卫泫表情就像得绝症的是他自己一样。
楚真笑了笑:“等死呗,你没机会给我养老了,送终倒是赶得上。”
“怎么还有心情讲笑话!”卫泫靠在他肩头。
卫泫突然站直了,说:“我知道,你最担心的人是郦野。”
楚真点点头。
“需要的话,我可以假装跟你谈恋爱。”卫泫的桃花眼一扬,“就像电视剧里演的,恨比爱容易放下啊什么的,让他对你心灰意冷……”
“你戏挺足啊。”楚真笑。
卫泫:“剧本看多了,职业病。”
“骗不过他,”楚真笑了下,“他知道我很爱他的。”
卫泫怔了怔,也笑,笑容掺着苦涩。
卫泫离开时,郦野正在门外抽烟,瞥了他一眼:“又哭?”
“昂,”卫泫戴上墨镜遮住哭肿了的桃花眼,胡诌道,“想跟我哥恋个爱,被拒绝了。”
郦野却没生气,只是嗤笑了下。
“你……”卫泫不知该说什么。
郦野勾着他肩膀走远几步:“楚真说了生病的事?”
他在问问题,用的却是陈述语气。
卫泫整个人惊得一僵:“你知道他病了?”
“早就知道。检验单被我看见了,”郦野松开他,拿掉烟,淡淡望着隔壁狐狸洞的窗户,“他谁都可以告诉,唯独不敢告诉我。”
卫泫不知心里什么滋味儿。
他突然明白,这两个人之间早已由命运的线紧缠,一丝一毫缝隙都容不下其他人。
即便死亡也不能将他们分开了。
郦野拍拍他后背:“行了,走吧,别打你哥主意了,下辈子他也是我的人。”
卫泫眼眶倏地又红了,挥挥手:“他特别喜欢你,从很久以前就是。”
“知道,”郦野笑了下,“我都知道。”
郦野早就无意间发现了楚真的确诊单。
他当时一个人对着核磁片子沉默了很久,核磁影像精细地拓出楚真身体内每一截骨骼,他曾隔着血肉一寸寸亲吻过爱人的那些骨骼,而此刻它们正在朽坏。
郦野把检查单原封不动仔细地放回去,假装不知情,然后看着楚真每天在自己面前佯装无事。
狡猾又胆小的狐狸。
遗传疾病导致楚真经历了六次发作期,每一次认知错乱期间,毫无例外地,记忆混乱的楚真都会重新喜欢上郦野。
他们是天作之合。
他们应该永远在一起。
郦野始终这么认为。
郦野回到家中,穿过客厅抱住楚真:“我们去登记结婚吧。”
“不行,”楚真也伸手搂他腰,靠在他肩头,说,“郦野,跟你说件事。”
“嗯。”郦野低头亲他额头,”说吧,干什么坏事了。“
“我生病了,”楚真说,“可能等不到新年……”
“小骗子啊,”郦野将他抱得更紧一些,蹭蹭他脸颊,“你总算肯告诉我。”
楚真沉默了下,笑了笑,眼泪掉在郦野肩膀,“果然,你什么都知道……我感觉得到。”
早在郦野高调地开着跑车重新出现时,楚真就有预感,郦野可能已经察觉了什么,也许碰巧看到了确诊书和检验单。
他们太过默契。
不论爱或死亡,他们总是相互隐瞒,却又彼此知晓。
他们总是等不到一个好时机。
月光薄薄地涌进来。
绝望的、狼藉的破旧街道尽头,一间枯寂的房子里,有这样一对走投无路却又纵情的爱人。
楚真抬头吻他,小声说:“我想过一些办法,比如气走你、不告而别、隐瞒到最后一刻……但这些办法都很差劲。最后我想,要把剩下的时间给你,把我能给的全部给你。”
“我们搬到海边去住,好不好?”郦野不住地回吻他。
次日清晨,他们搬到临海新家。
搬家时,萧藏来探望,楚真与他聊了聊,告诉他接下来打算。
萧藏一直安静地听,认真凝望他,像是要牢牢记住楚真的样子。
因为这大概是最后一次见面。
搬家东西并不多,郦野甚至只带了一幅画,是楚真所画他们的背影。
至于那台七色球抽奖机,郦野过来与萧藏商议,最终方案是萧藏把机器带走作为纪念,让楚真把愿望球留下。
郦野说要重新定制一台更大的抽奖机,楚真汗颜:“那么大,真要玩海洋球啊。”
他们在新家住了几天,每个早晨和傍晚一起在海边散步,商量要去哪里旅行,像一对新婚蜜月夫妻。
楚真见到新定制的抽奖机,笑了好半天——它真的巨大而梦幻,从天花板到地板的巨大玻璃仓,填满了马卡龙色奖球。
“你添了多少愿望啊?”楚真数不过来。
郦野说:“很多吗?”
“太多了,我用不完。”
郦野皱眉:“什么用不完。”
“我死之前……”
“这辈子用不完,下辈子继续。”郦野堵住他嘴。
楚真靠在抽奖机玻璃仓边,笑着说:“其实啊郦野,我不是不幸运。能被你爱这么多年,我才是全世界最好运的那个人。”
其实他们不常用到抽奖机,有时意见难以统一,会拿它当裁判。
“哪所学校?你喜欢哪个城市?”楚真陪郦野一起选offer。
“哪里都一样,”郦野兴致缺缺,“除非有你在。”
“认真选,”楚真晃晃他肩膀,“我来不及去上学了,你替我读完嘛。”
郦野拉着他去按抽奖机按钮:“让我们问问神奇的七色球吧——单数伦敦,双数剑桥郡。”
“也太草率了!”楚真无语,盯着落下来的奖球,23号,单数!伦敦。
“既然这样,我们旅行时候顺便去伦敦,看看学校里什么样。”郦野戳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