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不要太长。”医生嘱咐道。
钟栩颔首。
床上侧躺着的少年看着精气神比之前少了一大半,眼窝的凹陷处泛着浓郁的青黑,看着像三天三夜都没睡觉的颓废样。
“你……”
许苗见到谭殊的第一眼,明显比见到钟栩的反应要激烈点,但碍于钟栩在场,他又蔫蔫儿地缩了回去。
“……你们怎么来了。”
……钟栩瞳孔边缘深了一圈,手指指腹来回摩挲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来看看你。”谭殊将果篮放在一旁,问道,“医生怎么说?”
钟栩接话:“疑似创伤应激后遗症,还要进一步确认。”
……许苗没说话,只把口鼻埋进被褥里,低着脑袋跟只流浪的小狗一样。
谭殊摸摸他的脑袋,温声问:
“耳朵的伤怎么弄的?为什么不处理?”
“……我没事。”许苗声音有些微哑,“就周毅给我送吃的的时候,被保安追了,摔了一跤。”
“痛吗?”
“……?”许苗没想到他是真的在关心自己,有些发愣。
“痛吗?”谭殊重复一遍。
许苗瘪了瘪嘴,看着应该有点想哭,“还好,我这不算什么……”
他抬起手臂狠狠擦了擦眼睛,一吸鼻涕:“对了,周毅他,他还在吗?我能去送送他吗。”
“你不能。”钟栩干脆利落地拒绝,“你现在跟几桩人命都脱不了关系,不能随意走动。”
许苗:“我都这样了,我还能怎么着?”
钟栩面无表情地抱着臂:“不能。”
许苗继续挣扎:“周毅跟我爸妈的事没关系,我只是想……”
“许苗。”
谭殊打断了他。
这一声叫动了两个人,不仅许苗抬起了头,就连钟栩也看着他。
“你及时止损吧。”谭殊说,“你不是买了机票吗?”
许苗立马说:“那是我用来旅游的!”
“旅游?”
“……是啊。”许苗说,“你好像误会了什么……但是我现在不打算出国了。”
谭殊撑着床边,说:“我都不知道怎么说你了。”
“不跟我说实话就算了,连我们监察官大人都被你骗得团团转。”
许苗心里堵得慌,一扭头,猝不及防就对上了钟栩微沉的眼神。
钟栩问:“你还有事瞒着我?”
“我不懂你的意思,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许苗梗着脖子,忽然有点心虚,“我跟你撒谎,那是因为你冒充我哥,我才……”
他欲言又止,又跟个鹌鹑似的埋了回去。
谭殊问:“照你得你的意思是说其实你什么都不知道,当时说的那些话都是在骗我的?”
“本来就是。”许苗说着说着有点委屈,如果不是钟栩的人一直在外拦着医生,估计医院的人早就破门而入了,
“我也是走投无路!我没办法了……”
谭殊平静地说:“那你现在在撒谎吗?”
“我撒谎?我他妈有什么理由要撒谎?”许苗就跟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
许苗眼眶通红,“如果不是我,周毅也不会死,我不会撒这种谎。”
“啊……”谭殊叹声,“原来是这样。”
钟栩:“……”
许苗抹了抹眼泪,平复了一下情绪。
“之前的事我也是迫不得已,我知道我冒犯你了,但你就当……你就当没听过就行了。”
“这么说来,你爸爸的死也不追究了?”
“他那是自作孽,我为什么要追究。”许苗语气忽然变得有点不太好,“与其关心他,还不如关心关心周毅,说不定没有他,周毅也……”
话音戛然而止,当许苗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后,那股气血直接顺着脊椎骨灌了进去,封得严严实实,连脑门儿都飕飕冒着冷气。
……许苗僵硬地扭过头,拉扯被子的手开始不正常地痉挛了起来。
“你看。”谭殊此时此刻特别开心,扭头朝着钟栩勾了勾唇角,“这个年纪的孩子就是藏不住事。”
滴答、滴答。
时钟转动的声音清晰可闻,等钟栩反应过来时,他已经一把掀开了白色的被子——
钟栩抽出了手铐,将那个慌乱紧张到想立刻往门外逃窜的少年的一只手,牢牢拷在了床头。
许苗挣扎了几下没能挣脱,不过他本来就只是个学生,这一套流程给他吓坏了:“我说错了!我真的说错话了!我其实是……”
“其实是什么?”钟栩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说的,一眨不眨地盯着许苗的眼睛,不容错过任何一丝蛛丝马迹。
“你知道周毅的死不是车祸导致的,是吗。”
“看着我,许苗,你想让周毅白死?你想午夜梦回的时候都听到他对你的质问吗?”钟栩“啪——”得一下摁住他扣了手铐的那只手,手铐在他握紧的力度下发出“嘎吱”的变形声。
钟栩字句珠玑,跟有根细长尖利的针头不断扎他的肺腑,刺得血肉淋漓。
“许苗。”钟栩问他,“你想吗?”
……
气氛一下变得剑拔弩张,许苗浑身都开始抖,而且抖得很厉害。
“许苗!”
严厉的呵斥声宛若一柄寒光凛凛的尖刀,毫不留情地刺穿了他的心脏。
许苗再也忍不住了,把整张脸埋进臂弯里,狠狠擦了擦,从哭泣中泄露出痛苦的呜咽:
“我没办法……如果有机会的话,我恨不得替代周毅……”
他真的非常伤心,如果连这都是演的话,钟栩肯定会为了不耽误他的前途而自费送他去演电影。
钟栩目光咬死在许苗身上片刻后,才像是后悔一般,松了一些力道,这个动作微小到几乎不易发觉,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但一旁的谭殊恰好将其尽收眼底。
“……你慢慢说。”钟栩终于意识到自己的情绪过激了,“我可以……”
“啪——!”
病房的门忽然被大力推开,几个气势汹汹的医生大步迈了进来,而且目标非常有针对性地将锐利的视线射了过来,余光就沾在许苗几乎变形的手铐上不动了。
“你,你们……”医生气吞山河,“你们这是严刑逼供!”
钟栩:“……”
“你们哪个单位的?监管局是吧?电话给我!我要告你们不遵医嘱,非法拘禁!”
钟栩:“??”
前两句能听懂,后一句怎么听不太懂了。
由于钟栩出门前忘记拿id牌,主治医生坚持走常规手续,除了许苗,两人通通被轰了出去。
谭殊笑得不行,他倒是一点儿都不介意被连坐,还一个劲儿地安慰钟栩,还拍拍他,说:“你看你,我想好心提醒你来着。”
许苗或许是想起了什么非常糟糕的事情,几乎快把头都埋进被子里了,整个人散发着一种颓靡到不行的气质。
——或许是应该给他一点个人空间,钟栩想。
大街外。
“你还挺关心他的。”
因为最近的风波,钟栩作为那个跑外勤的,明显操了不少心,眼尾里有遮都遮挡不住的疲惫。
不过这个人胜在皮相好,不论怎么熬也不会太狼狈。
谭殊闻言有点失笑:“嗯,没有吧,从哪里看出来的?”
“你关心他。”
还摸他头。
钟栩觉得这话有点儿怪,不想说了,转而问起,
“你刚刚的话是什么意思?”
谭殊装作没察觉这生硬的转折,配合道:“哪句?”
“他们家,出过什么事?”
“这个啊。”谭殊说,“没什么,就是听说他们信教,随便问问。”
这个钟栩也有所耳闻,也不难查,沿着邻里随便打听打听,就能问出来。
不过即便无法精确到哪个宗教,不过许恒并不是个合格的教徒。
至少国内所有能够查到的教堂都没有他的礼拜记录。
钟栩用余光瞥了一眼一旁的omega,谭殊此时没有看他,只能看到半张侧脸。
那张素日本就没什么颜色的脸好像更加苍白了点,连皮下的青筋也清晰可见,像缠绵病榻已久,偏偏不狼狈,反有种靡丽的美。
这也不难理解,谭殊刚从一场大火里死里逃生,虽并未受什么伤,但惊吓难以避免。
但钟栩就这么看着看着,总觉得有某种近在咫尺,即将抓到手的讯息化成了水,从他的指缝里迅速溜走了。
“那孩子很可怜的。”谭殊轻声说,“没人教,没人管,最后只能像打补丁一样,用一个个谎言弥补上一个漏洞百出的谎言……长官,你下次做事可不要这么莽撞了,会吓到他的。”
钟栩盯着他:
“你很讨厌异种吧,不论是哪一种。”
第14章 从哪里看出来的
“哦?”谭殊没料到他会突然问这个,“从哪里看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