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陌苓压下心头的情绪,捡起滚落到地上的传国玉玺呈到小皇帝面前,“陛下放心。燕南飞坐在那个位子上,就要承担相应的职责,况且他是先皇亲封的太师,能把雍和打整的井井有条,也只能说是陛下没有用错人。”
小皇帝噤了声,一手接过玉玺,一手拽住楚陌苓的手腕,“满朝皆知姐姐和太师不和,朕敬重太师,也珍惜少时与姐姐的交情,不愿让姐姐因朕重用他,心里不好受。”
楚陌苓对上他有些急切的视线,似乎是透过他看什么人,随后耸了耸肩,“陛下多虑了,臣与燕南飞不和是私下里的事,臣知道何为顾全大局。”
她抽回手,冲萧程锦去了一个安抚的笑,“燕南飞能爬这么高坐这么稳是他的本事,臣不会因为陛下重用他心里有隔阂。”
“那就好。”萧程锦露出个温润笑意,给楚陌苓赐了座。
“姐姐,朕很相信你,知道你是站在朕这边的。但朕也很尊敬燕太师,不愿姐姐因朕重用他感到为难,所以今日话多了些。”
萧程锦眸中含着忧思。
楚陌苓不动声色,装模作样地与他攀谈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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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濡走到宫门时,与燕南飞打了个照面。
燕南飞似冲被“赶”出来的修濡颔首,也算打了招呼,“好久不见,修将军。”
修濡:“……”
他没什么想法。
他什么都不想说。
燕南飞先前在落枫铁骑也是这副谁都欠他千万两黄金的拽样子,目下无尘,冲谁都摆个死鱼脸,他们共事两年,修濡早就习惯了。
但今时不同往日,楚陌苓和燕南飞结了大梁子,修濡自小被养在楚家,自然也要表明立场。
况且当年玄甲卫战至最后一人,与燕南飞脱不了干系。
他也不管失不失礼,只冲燕南飞点了个头,走到他和楚陌苓的坐骑前,旁若无人地掏出马刷给两匹马刷毛。
楚陌苓的坐骑是一匹白马,唤作“踏雪”。踏雪感觉到修濡的心不在焉,从鼻孔里哼出一声,狠狠地喷了他一脸。
燕南飞看了熟练掏出帕子擦脸的修濡一眼,挑了挑眉,“踏雪也是老样子,还是这么讨人嫌。”
修濡不理会他,安安静静做个洗马工。
擦肩而过时,修濡听见燕南飞的声音,“告诉楚陌苓,让她来太师府见我。”
第4章 夜逢入局
二人闲聊几句,萧程锦不再讲燕南飞,也不知道是不是攀附旧情,话题始终围绕着儿时记忆打转。
许是念在楚陌苓回京一路风尘仆仆定是十分辛劳的份儿上,萧程锦并没有留她很长时间。
最后告知楚陌苓为她准备接风宴的具体安排后,萧程锦派太监总管李福来送她出了宫。
踏出宫门前一刻,楚陌苓向后望了一眼那朱红的宫墙。
人生长苦如釜中滚水、釜下燃薪,自相煎熬。
先前她不回京都,除去不愿做旁人手里的纸鸢外,自然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缘由。
萧程锦的戏码演得熟稔非常,听他的意思,自己是要在京都待上一阵子,被禁锢在“殿帅”的高台上里好些时日,叫温水煮软筋骨了。
修濡还在宫门等她,见她出来,忙走上前,“殿帅,回镇北侯府还是先去贤林院那里?”
“你先去贤林院找陈默,我该回侯府祭拜下父侯和兄长。”
楚陌苓摸了摸踏雪被刷的柔顺的鬃毛,皱着眉头,方才压下的不快此刻有些显露。
燕南飞这些年在京都翻手为云覆为雨,惹了不少腥臊。
萧程锦哪里是怕她因燕南飞身居高位心生不满。
方才的句句试探,不过是看两人关系到底是不是水火不容罢了。
她踩着马镫上了马,踏雪好像感觉到了她的情绪,一改在修濡面前高高在上的姿态,乖得不像话。
修濡见楚陌苓面色不好,猜测是宫中的原因,“小皇帝那边有问题?”
“无甚大事,不过是孩子气的试探。”楚陌苓深吸几口气,平复了下心情,望了身后的宫门一眼,“此处不宜久留,你先去贤林院,晚些时候我过去找你和陈默商议。”
她看到修濡眼中的担忧,顺口安慰一句,“不过陛下的小孩子心性而已,不是什么大事,不用担心。”
修濡点头,并未提及燕南飞撂下了什么狗屁混账话,两人半路分道扬镳。
楚陌苓夹了夹马腹,纵着踏雪向镇北侯府的方向行进。
昌宁之战后陈默回京时,楚陌苓托他带回了自己父侯和兄长的骨灰,陈默将两人灵位摆在镇北侯府的宗庙。
好不容易进京一趟,她总得去陪陪家人。
一路上思绪纷飞,楚陌苓驾着踏雪到了位于京都北城区的镇北侯府。
朝中大臣的府邸大多位于北城区,镇北侯府更是占了足足几百亩地。
虽说娘亲早逝、父兄战死、自己又多年不归京,侯府依旧如楚陌苓记忆里那般高墙巍峨,门前石狮威武,因簪缨世胄,门第高贵,大有去天五尺的显赫气势。
只是有些冷清。
楚陌苓顿了顿脚步,瞥了镇北侯府旁太师府一眼,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
晦气。
门房刘启见她,迈着颤巍巍的步子慌忙迎出来,“小姐,小姐!是老奴眼花了吗,您终于回来了小姐!”
楚陌苓冲他一笑,“刘伯。”
“哎,哎!”老头定着苍苍白发红了眼眶,“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昌宁之战楚陌苓没有回京,左右侯府冷清,她便托陈默遣散了不少侍者,只留下几个老家丁在侯府洒扫,顺便为他们养老。
刘启便是从小见她长大的老奴之一。
楚陌苓温言安抚他几句,牵着踏雪进了侯府大门。
正值盛夏,内院花木扶疏,显然常有人打扫。
楚陌苓冲闻讯赶来的几个家奴道了谢,径直去了祠堂。
少时她受尽宠爱,娇纵顽劣,父兄归家时常常缠着兄长楚陌辰带她四处惹祸。
镇北侯楚信舍不得罚捧在手心里的小女儿,便常常摁着楚陌辰这个皮糙肉厚的儿子来此处跪上一夜长长记性,不叫他带人学坏。
虽是如此,楚信又在深夜楚陌苓偷偷拿着糕点向儿子赔罪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回忆在楚陌苓的眸光对上灵位时戛然而止。
她从供桌上挑了一个喜欢的新鲜水果,轻车熟路地跪在一个蒲团上,口中叼着供果,吐出的话含糊不清。
“爹爹,哥哥,陌苓不孝,三年了才回京看你们一眼。”
“也不知道我中元节在嘉宁关烧的纸钱你们收到没有。”
她狠狠咬了口果子,“废了我好些银子呢。”
“你们瞧,你们没什么挂念地走了,留陈默那个财迷关照我,如今我都被他练得掉钱眼儿里了。”
她换了个姿势,又盘着腿坐在了蒲团上。
“昌宁之战后我低迷了一阵子,都没来得及和你们邀功。”
“落枫铁骑虽有伤亡,但好歹把西凉人打跑了。如今四方安定,海晏河清,我接替你们两个,也把雍和守得很好。”
“只是我不大喜欢京城。”楚陌苓撇了撇嘴,“六年前我被人设计时觉得此处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眼下皇家有处理不了的棘手事了,终于想起我,把我从嘉宁关叫回来了。”
“其实直到现在我依旧不懂为什么你们要为了楚家的忠心之名拼上性命。”
“但我也会守住楚家声名,守住雍和江山。”
“就像你们一样。”
她对着父兄灵位喋喋不休,却是转了话题,尽捡着些军中趣事。
祠堂外,几个府中老人聚在一处。
刘启红着眼眶,偏头看了身旁抹眼泪的老伴儿一眼,“哭什么!小姐回来了,该高兴!”
老婆婆瞪他一眼,“你个榆木脑袋懂什么!我这就是高兴!”
她迈着细碎的步子喊上身旁老友,“走了走了!小姐好不容易回府一趟,我们去准备些吃食!”
几个老妪凑在一起边闲聊边向后厨走,面上挂着喜庆的笑意,“小姐以前最喜欢我做的浮云糕了!”
“什么呀!小姐明明最喜欢我做的荷花酥!”
几个老人像孩童那般叽叽喳喳,平日有些清冷的镇北侯府竟也多了人情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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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陌苓从镇北侯府出来的时候,天色已晚。
从镇北侯府的屋顶上看,暮色沉下来时,大街小巷都已经装点起来,街道被数十里长的灯楼点缀成一片璀璨的汪洋。
灯楼高高耸立,有的甚至比城墙还高,数丈之高。
千盏万盏花灯闪烁着耀眼的光芒,仿佛银河倒倾,让人感受到一片炽热的光辉。
东风夜放,火树银花。
热闹和喜悦的气息扑了人满面,空荡荡的侯府似乎也平添了烟火气,一改她有些沉重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