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好久,好久没有这般放松过了。
……
云笙是在一阵鸟雀轻啼声中醒来的。
暖和的阳光透过支摘窗照拂在她的身上,窗边的花瓶中摆放着刚摘的栀子花,新鲜的花瓣上尚沾着露水,凉爽的风拂过时,一阵清香涌动。
云笙猛地睁大眼,她竟一觉睡到了午时么!
该死,她不是决定好了,见过沈竹漪之后,就去将一切都结束么?
不行,来不及了。
她顾不上换衣服了,她趿着鞋子,匆匆推开门。
谁料外头并没有流离失所的难民,没有此起彼伏的痛哭声。
街上的阳光很好,两侧的商铺茶楼鳞次栉比,货郎挑着竹篓晃晃悠悠地从走过去,云笙顺着颠簸的竹篓看过去,街头的包子铺前白雾氤氲,茶舍前聚满了听故事的人,酒楼中飘出饭菜的香味……
她愣神地站在在人群之中,看着奔跑在箱子里的孩童欢笑,看着提着菜篓的妇人与小贩讨价还价。
午时的阳光很好,甚至令她感到有些头晕目眩。
她被往来穿梭的人群裹挟着,盲目地跟着随波逐流。
直至她在人群中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沈竹漪身着一身月白色,木簪束着发,立在充斥着叫嚷声的集市之中,他侧脸像是镀了一层温润的玉釉,身形颀长,背脊挺拔,像是敛翅的白鹤立于人群之中,近乎一眼便能看见他。
似乎感受到她的目光,他缓缓转过头,和她对视时,轻轻弯了弯眼睛。
他将手上拎着的蟹黄包和橘子,冷白的指尖轻轻晃了一下,像是招呼迷路的小动物一般。
云笙穿过人流朝他跑过去。
沈竹漪在她最爱的那家青团铺子前排队:“怎么不多睡一会?”
他垂眼,看见她神情慌张,额间布满了细密的汗珠,他将她额间的薄汗揩去:“做噩梦了么?”
云笙慌张地扯住了他的袖摆:“我睡了多久?城外的四绝阵呢?”
沈竹漪没有答话,反而是他身后排队的人古怪地看了她一眼。
“四绝阵?早在数月之前就被王庭以四方至阳之宝镇压了啊。祟神死后,世间的浊气散去。帝姬招募民间的能人异士,修旧起废,重整旗鼓,你这小姑娘,睡糊涂了吧?”
云笙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我……竟睡了这么久么?”
沈竹漪慢条斯理地将橘子剥开,取出一片新鲜的果肉递给她。
云笙下意识张嘴,橘子的清香如同雨雾一般将她笼罩。
齿尖陷入橘子瓣中,汁水迸溅出来,很甜。
他道:“你为城中的人驱逐浊气后,便时常因灵力枯竭,昏迷不醒,梦魇缠身。”
云笙看着沈竹漪,半晌,喃喃道:“对,我、我方才,做了一个好可怕的噩梦。”
他问道:“什么梦?”
云笙蹙起眉:“我记不大清了,只记得梦里的我好害怕,好难过……我甚至已经做好了死去的准备。”
又有一瓣橘子递到了她的唇边,他道:“那便不必再提了。”
云笙没有再说,只是乖乖张嘴,将橘子含入中。
说完,他半蹲下身,把她趿着的鞋子抽出来,将她的脚搭在膝盖上,重新替她穿好鞋子。
他仰头看着她,日光照在他乌黑的双眸中,像是潋滟的江面:“今日做四菜一汤如何,想吃什么?待会我去买。”
云笙沉默了一会。
她揉了揉眼睛,眼前的一切变得更加清晰。
半晌,她将他扶起来,挽着他的胳膊道:“那我和你一起去买。”
沈竹漪望了一眼前头的队伍:“还要排上一会,你先去玩。”
说着,他牵起她的手,将一袋沉甸甸的灵石塞入她的手掌心。
云笙接过那袋灵石,看了他一眼,说了句“好”。
她并没有走远,确保沈竹漪就在她的余光内,或者一回头就能看见沈竹漪。
故而她去了附近的热闹的小摊处。
那里有许多现成的游戏,比如投壶、射箭、九连环、还有猜点数。
每每获胜,就能有一枚压胜钱,这压胜钱就相当于是筹码,用以兑换一旁的一些物品。
云笙看了一圈,可以兑换的东西还真不少:少女喜爱的首饰,笔墨纸砚,甚至还有关在笼子里的小狗……
这小狗蜷缩成一团,发出可怜的呜咽声。
这种趣味性的游戏老少皆宜,吸引了众多人。
投壶是三文一次,一次可以有九支箭,若九枚全中,则能获得一枚筹码。
云笙没怎么玩过,但她觉得自己的准头还行。
于是她递给摊主了一枚灵石,摊主苦了脸:“这……找不开啊。”
云笙道:“没事,我把所有的都玩一遍吧。”
摊主露出遇见冤大头的笑容。
周围的人见她出手阔绰,好言相劝道:“小姑娘,这投壶要九支全中才给一个筹码,两个筹码才能换到一支簪子,这不划算哪。”
“就是,我在这里站了一上午了,就没见过有人能九支全中的,壶里肯定被做了手脚!”
没等他们讨论完,云笙手中的箭已然投掷进了壶中。
一支,两支,三支……
直至第九支稳稳落入壶里,摊主和周围的人都傻眼了。
摊主缓过来,不情不愿地给云笙递上了一个筹码。
他笑道:“姑娘,要不玩玩别的?”
云笙接过筹码:“好啊。”
只是接下来的一幕幕令摊主更傻眼了。
射箭中,云笙挽弓搭箭,随意一射便射中了靶心。
就连骰子猜大小,她每回合猜的都是对的。
于是云笙手上的筹码多到拿不住了,要用囊带装。
摊主想要反悔已经来不及了,只能任由着云笙挑选奖励。
沈竹漪买完东西时,云笙已经将摊上的东西全部打包带走了,包括笼子里的小狗。
沈竹漪拎着她得来的东西,云笙吃着青团。
青团有很多馅儿,豆沙馅儿、奶黄馅儿,肉松馅儿。
因为生意很好,给的青团都是混合口味的。
但云笙最爱吃的是奶黄馅。
每次吃一个青团,她都会暗暗地想,要是奶黄馅的就好了。
结果一包青团还真的都是奶黄馅的。
她和沈竹漪回到属于他们的小院,院外的桃树已经开花了,十里桃林像是一片浸染的粉色艳霞,深浅不一的桃花枝头攒簇,铺就一地的落红。
推开院门,她的紫藤秋千轻轻随风摇曳。
云笙打开了笼子,笼子的小狗撒欢儿一样地跑出来,亲昵地蹭着云笙的裙角,还没蹭上两下,就被沈竹漪提着后颈扔进了鸡圈里。
鸡圈里的母鸡以为小狗是偷蛋贼,咯咯叫着追着小狗跑了一路。
云笙望着眼前鸡飞蛋打的画面,无奈地将狗放出来。
小狗似乎开心极了,疯狂摇着尾巴,它飞扑进云笙怀中,特别兴奋地蹭来蹭去,还热情地舔着云笙的脸。
云笙被逗笑了,宠溺地捏了捏小狗的脸:“你怎么这么可爱啊。”
看着云笙的注意力大半被吸引了去,沈竹漪的笑意淡了一些,他再度将它拎起来,放在地上,一脚把它踢远了。
力道并不重,小狗在地上滚了一圈,东倒西歪地劈了个叉,反应过来后,就朝着沈竹漪凶巴巴地叫。
对上云笙视线时,又立刻吐着舌头摇尾巴。
沈竹漪没有理会,只是将云笙身上沾到的毛发捻去,又将云笙脸上沾到的口水揩干净,冷淡道:“脏死了。”
云笙没忍住也捏了捏他的脸:“你比它更可爱。”
沈竹漪面上的神情这才缓和了一些,他耳尖红红的,顺势蹭了蹭她的手心,背地里还不忘将又凑上来的小狗踢远了。
吃完饭,已是傍晚。
云笙坐在廊下,依偎在沈竹漪肩上,看着天上的星子一颗颗亮起来。
云笙喝着沈竹漪冰镇的绿豆汤,垂眼道:“乞巧节马上到了,听说晚上夜市有卖煎夹子和烤羊腿,还有胡姬跳舞,我们去看看,好不好?”
沈竹漪“嗯”地应了一声。
云笙又道:“绿豆汤有点甜了。”
沈竹漪道:“下次少加点糖。”
云笙又抿了一口:“好像又还好。”
一片云絮般的粉红桃花翩翩落在他的眉间,像是粉色的雪,衬得他的容貌越发绮丽动人。
云笙看着他道:“先不着急出门,我想给你梳头,给你编长生辫,我现在的辫子编得可好了。”
沈竹漪应了声好,抬手将发带扯松,他乌黑的长发如绸缎般落下。
云笙用木梳给他梳发,一边梳一边轻轻呢喃哼唱:“一梳梳到尾,二梳白齐眉。”
小狗在撒欢儿围着院子奔跑,池塘里的鱼儿在吐泡泡,鸡圈里的母鸡在闭目孵着蛋。
而云笙,云笙在给沈竹漪编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