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说书先生一敲醒目,高声道:“却说当日,那祟神献祭了万千魔域之人的性命,四绝阵势不可挡,无论是王庭还是三大宗,都束手无策。”
“百姓们流离失所,苦不堪言,就在此时,云梦的王女舍生取义,她欲要踏入四绝阵,以自身性命,封印祟神。”
“可就在这时,另有一人,看不下去了,此人就是王女的夫君,沈氏少主。”
堂内坐满了人,此时一人问:“这沈氏少主,可是当年长流山论剑的魁首,白玉京剑主?”
说书先生道:“正是,此人原是琴川沈氏之后,自从帝姬登基,成为王庭的新王,便重查当年旧事,为沈氏平反之后,我们才知晓当年的真相。当年琴川沈氏的家主沈观悦,为了红莲业火不落入罹教和魔域之手,亲手将红莲业火封入了年幼的沈氏少主体内,稚子无辜,那红莲业火可是凡人之躯能够驾驭得了的?每时每刻,体内都会受此焚烧之痛啊。”
“在最后关头,这位沈氏少主以身献祭红莲业火,与祟神同归于尽。”
众人听后,不由唏嘘扼腕。
这时,有人问了一句:“那云梦王女,去了何处?”
说书先生道:“这便不得而知了。”
街道旁的商贩一面听着说书人的故事,一面吆喝着。
这时一个戴着斗笠的姑娘走过来道:“两包青团,还要要一份糖炒栗子。”
“好咧,姑娘,给,拿稳了,小心烫。”
掀开的蒸笼里冒出一团白雾,荷叶的香气飘散而出。
云笙接过小贩递过来的青团,听他嘀咕道:“这云梦王女究竟去了何处呢?”
云笙道:“谁知道呢,也许隐居山林了。”
买完青团后,她又去挑了一条活鱼,和一些木质的家具。
然后,她将买好的东西放在了牛车上,坐上了牛车,晃晃悠悠地走上了山间的小道。
牛车沿着盘旋的山路向上,最后,停在了一处山青水绿的地方。
此地种着十里的桃花,桃花开得正盛,如云霞一般倾泻,纷纷扬扬的粉红花瓣落满了牛车,又被车轮碾过去,留下一道靡红的痕迹。
最后,牛车停在了一处小院前。
云笙将牛车上的东西拿下来,推开了小院。
小院中,紫藤秋千在春风中轻轻摇曳。
云笙刚走进厨房,就看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沈竹漪,你怎么进厨房了?”
话音刚落,厨房内发出一道爆炸声。
“轰”地一声,浓稠的黑烟吞没了整座厨房。
“咳咳……”云笙忍不住咳嗽起来。
待到黑烟散去,她立刻冲进厨房。
沈竹漪的脸像是被倒了一瓶墨汁,云笙连忙将他脸上的灰揩干净,露出原本白皙的面色。
云笙看了一眼被弄得一团糟的厨房,气不打一处来。
她凶巴巴道:“我不是不准你进厨房么?我说了,我会自己做东西吃,不用你捡东西或是做东西给我吃。”
少年的眼神有些茫然和空洞,他固执地抱着手里的碗,将那碗给她。
云笙看着碗里一团黑糊糊的东西。
她明白,这是他做出来的东西,要给她吃。
想到这里,她的鼻子蓦地酸了。
就算变成了这样,也不忘给她做一日三餐么?
她轻轻将他发上和脸上的灰拂去,低声道:“我不好,我不该凶你。”
沈竹漪下意识用脸去蹭她的手掌心,抬眼看过来,浓密的睫毛卷而翘,眼眸乌黑水润,像是脏兮兮的流浪小狗。
云笙低低叹了口气。
距离当年祟神发动四绝阵,已然过去了两年有余。
她和沈竹漪都以为,以自身献祭业火,他将会必死无疑。
那业火烧了整整一月,才将世间的浊气吞噬殆尽。
而沈竹漪并未死,云笙找到他时,他昏迷着,身上还有她留给他的五彩囊带。
他将这枚囊带放在紧贴心脉的地方。
那囊带里的符箓尽数销毁,只有一张,完好如初。
那一张符箓里,含有云笙的心头血。
玄诚子对此也十分惊讶。
他道:“红莲业火可焚烧这世间的一切,但这张符箓居然没被损毁,很可能说明,红莲业火损伤不了云梦的寒山玉髓。你的体内本就有寒山玉髓,心头血中更甚,也就是这张符箓,护住了他的心脉,让他从业火中活了下来。”
云笙顿时明白了,为何每次业火都无法伤到她。
玄诚子又道:“只可惜他连着神魂都一起献祭,寒山玉髓能护住他的心脉,却护不住他的神魂,他虽活着,再次醒来,会因为神魂缺失,意识完全消散,记忆也尽数消失,变得和三岁稚儿一样,口不能言,不明所以啊。”
云笙道:“简而言之,就是变成一个傻子。”
对于这个结果,云笙也能接受。
只要他还活着,不记得她也好,不识字也罢。
他都是沈竹漪。
云笙不介意养他一辈子。
只是云笙也没想到,就算失去全部记忆,他还保留了生前的所有的习惯。
他仍然热衷于给她编辫子。
纵使他编得辫子又松又垮,几缕头发还在外边。
他仍然像当初那样热衷于装扮她。
只是现在的他不能给她买首饰,买裙子。
他在路边捡到什么小草小花,也会插在她的裙摆上,或是鬓边。
他仍然喜欢给她带东西回来吃。
有一日,他回来时,手上提着一只沉甸甸的山猪。
山猪的头颅已经被他斩断,鲜红粘稠的血顺着他白皙纤长的指骨流淌下去。
他将山猪背脊处刚硬的皮毛扒了,露出里头靡红的血肉。
他用蝴蝶刀割了一块肉下来,然后将那块血淋淋的肉递给他。
云笙近乎要被吓得昏厥。
她连忙警告他:不可杀生,不可杀生。
他人畜不分,万一杀了人,那可如何是好。
好在这一次他听懂了。
听懂了一半。
次日,他带回了一只活蹦乱跳的兔子。
后日,他带回了一只被抛弃的小狗。
云笙无奈,将他们养在了后院之中。
就这样,她每每回来,院子里都是一片鸡飞狗跳。
不止这些,就连粘着她做那事的习惯,他都还保留着,起初还找不对地方,后来便轻车熟路起来。
而且,他并不会隐藏自己的欲-念。也不懂什么叫浅尝浅止。
他近乎是往死里把她折腾。
每每入了夜,他都抱着她,鼻尖死死抵着她的脖颈。
想到此处,云笙叹了口气,她揉了揉自己发酸的腰,感到很无奈。
从前的沈竹漪还可以威胁他,比方说再胡闹就不理他,不让他睡进来。
可现在这个沈竹漪什么都听不懂,把他关在门外,他能给门拆了。
用脚踢他,他差点就伸舌头。
云笙将厨房收拾了一顿,她干什么,沈竹漪便跟在她后边模仿她。
她无奈笑了笑,捏了捏他的脸:“你去玩吧,好不好?等我做完饭,我就叫你吃。”
云笙这两年学会了做饭。
虽然做得并不好吃。
云笙从沈竹漪的旧物之中,找到了一本菜谱。
书角泛黄,因为经常翻找故而有了卷边。
这本菜谱上记录着所有她平时吃的菜式,有繁杂的诸如金齑玉鲙之类的步骤繁杂的,也有简单的家常菜,比如红烧鸡。
不论繁杂与否,每一样菜式旁,都有他的批注。
譬如冰酪旁的批注便是——
牛乳放入少许糖后,以小火煮沸,放凉后放入竹筒,摇晃均匀成酥油,再放入冰水中过滤杂质。
【注:月事前后不得做此冰饮】
他的字迹峥嵘遒劲,笔锋很为凌厉。
看着熟悉的字样,云笙的眼泪不由得一颗一颗地掉落下来。
泪水晕染开墨字,洇出一片更深的痕迹。
云笙根据他留下的菜谱,也勉强能做一桌子菜。
“吃饭了。”
云笙咬了一口青团。
很不幸,这一包青团都是豆沙馅的。
她吃了一口,觉得有点腻,放在一旁打算待会再吃。
谁知放下还没一会,沈竹漪飞快地拿走那块剩下的青团,沿着她咬过的地方,咬了一口。
而后,他三下五除二地将青团吃了干净。
云笙懵了,随后道:“不许吃我剩下的东西,不许!”
饭后,云笙伏在桌案前写符书。
她欲要撰写一本属于自己的符书,将自己的心血和所得全部写入这本书。
方便更多的人学习和利用符书。
她想,这便是她在这世上留存下来的东西。
自从姬暄登基以后,她想要接云笙回到王庭,以云梦王女的身份入主王庭,也算是对云笙的报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