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人还是邦布，如果不说出来，她又要怎么明白呢。
鸢尾低着头，邦布的表情说到底也只是代码的排列，可薄叶絮竟在它脸上看到了难过的神情。
自家邦布不说话，薄叶絮也不急，只是随意拍了下周围的一块地坐了下去，就这样静静地等着它组织好语言。
“嗯呢（因为）……”鸢尾终于说话了，只不过，它问出的问题，让薄叶絮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嗯呢嗯呢（如果你回了你的家乡，再也回不来了呢）？”
开了个头，剩下的话语便如同洪水一般吐了个痛快，“嗯呢呢（我能看得出来，加入对空六课，絮真的很开心），嗯呢嗯呢（可是如果你因为一个人，要放弃一直到现在以来的所有努力，真的值得吗）？”
值得……吗？这个问题，薄叶絮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触碰锚点，薄叶絮一开始只是觉得自己从前碰过都没事，那么再碰一下应该也不会发生什么大事，可鸢尾的回答让薄叶絮发现，自己似乎有些急切了。
就像它说的一样，加入对空六课，成为从空洞里保护民众的一员，是令薄叶絮无比满意也无比骄傲的一件事。这无关任何人，只是因为她愿意、也想去做这件事。
说到底，为了救一个人，有概率放弃她自己到目前为止所有的努力，甚至有可能到最后还是一场空，这真的值得吗？
这次低下头的换成了薄叶絮，她承认，当医生告诉她浅羽悠真的寿命只剩下几年，而特效药却迟迟没有被研发出来时，薄叶絮确实着急了。
她不想让浅羽悠真出事，不想让这个人死去，不想对空六课以后就只剩下她们四个人。可说到底，事业和一个人的性命，究竟孰轻孰重，薄叶絮又愿意放弃哪一个，其实她自己也没有想好。
“好吧，”在一团乱麻的思绪里，薄叶絮最终妥协了，“那我不碰那个锚点，先把它带走，可以吧？”
鸢尾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它在原地蹦跶了一圈，满心欢喜地用力点头，“嗯呢（好）！”
待到薄叶絮掏出武器，准备把锚点连同旁边的水泥地一起拔出来带走时，那锚点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迅速缩小成了她手掌那么大一点的大小。
薄叶絮小心翼翼地用手帕包好，避免自己直接接触锚点，再将它放*进口袋里时，鸢尾终于松了一口气。
等到一人一邦布从零号空洞里出来时，天色已经黑了。在道路的两端，有明亮的灯火亮起，引导着她回家的路。
既然已经把话说开，鸢尾自然不会再生闷气，薄叶絮抱着邦布消失在道路尽头，只留下一地欢声笑语。
在路灯照耀不到的阴暗角落里，浅羽悠真慢慢走出来，此时的欢笑早已散去，他能感受到的，也只有冷风轻柔拂过脸颊的凉意。
最后，此地仅留一声叹息。
第70章
熬人的冬天总算是彻底过去，时间在不间断的任务与文件中飘过，很快就来到了夏季。
“好热好热——”浅羽悠真飘进办公室，刚进来就迫不及待长舒一口气，“今年的夏天真是太热了，走在路上感觉都要被热中暑了～”
“明白了，”月城柳笑着接话，“之后要是你以中暑为理由请假的话，我可是不会给你批假的。”
“噗——”刚喝了口茶的薄叶絮瞬间破功，呛得直咳嗽还不忘笑某人，“柳你真是，料事如神咳咳咳——”
一只手出现在薄叶絮背后轻轻拍着，帮她理顺体内乱跑的茶水，“唉，我算是看出来了，絮你就这么想我上班吗？”
薄叶絮理直气壮：“是啊，请假什么的多不好，你在这上班我还能看着你。”
这直白过头的话反倒把浅羽悠真弄得一愣，他下意识往旁边望去不出意外地看见笑得颇有深意的星见雅，以及不解的苍角，“絮为什么要看着悠真啊？”
当然，在薄叶絮还没回答的时候，月城柳就已经把苍角拖走了。
浅羽悠真轻咳一声，薄叶絮倒是很坦然，甚至还问他，“为什么柳要把苍角带走？”
浅羽悠真：“......因为小苍角太小了吧。”
薄叶絮：“？”
她不理解，但是既然柳这么做，就肯定有她的道理。
欣然接受了这个理由的薄叶絮自然地翻开她在浅羽悠真没来的时候就从月城柳手里截获的文件，开启了今天的工作。
目光掠过自己桌上的文件数量，还有薄叶絮桌上的文件数，浅羽悠真的眼眸暗了一瞬。
终于打消苍角疑惑的月城柳重新冒出来，清了清嗓子，“对空部最近新来了一批成员，正巧最近靠近卫非地的地区出现了一个新的伴生空洞。长官的意思是，对空六课要出一个人，带着这批新人去空洞里安置数据桩，整体估算一下空洞的强度。”
加入对空六课已经有不短时间，薄叶絮自然也不是当初那个对什么都不明白的新人，“如果可以放新人去工作，那这个空洞的强度应该不算太高吧？”
言下之意，从其他部门抽调人手，不就应该够用了吗。
薄叶絮可记得，这两天零号空洞里不太安定，发现了疑似称颂会的身影，长官还特地在会议上强调了这件事。这种时候，一个适合新人练手的伴生空洞，怎么会要求对空六课出马？
月城柳欣慰点头，“不错，原本长官的意思是由四课带领，但是根据五课传递回来的情报来看，空洞内出现了秽息。”
秽息？薄叶絮挑眉，要说靠近卫非地的地方，出现秽息倒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但结合称颂会活跃的事件来看，就有一些不能忽视的反常了。
月城柳显然也明白这一点，“长官的意思是，对空六课抽调一人，更能保障新人的安全。就算出了什么事，以我们的能力，也足够解决了。”
课长要坐镇，副课长要处理文书，苍角还太小，就算再怎么不情愿，浅羽悠真在正事上也一向是不会推辞的。
想着薄叶絮前段时间才下过空洞，浅羽悠真正准备举手揽下这次的活，就听见身边抢先一步的声音，“柳，我去吧。”
担心薄叶絮体力的显然不止浅羽悠真一人，月城柳皱眉，“絮你可以吗？前两天你不是才出过一次外勤任务，真的不需要休息吗？”
“工作最重要嘛，”薄叶絮笑着拒绝了月城柳的好意，尽量不去看身边浅羽悠真的脸色，“况且，论秽息，这里可就我和雅最熟悉，我去是最保险的。”
“但自从你回来之后，对付秽息的方法就已经由你和课长教给了我们，”浅羽悠真开口，“所以论起秽息，并不是只有你们会。”
眼看这里要燃起一场无声的硝烟，月城柳赶忙假装走到桌子后看文件，实则偷偷瞥向两个的方位。
薄叶絮很无奈，自从医生告知她浅羽悠真如果不下空洞还能延长一些寿命，她就确实是不想再让他下空洞。可要怎么说服他，还真是个难题。
“絮，”浅羽悠真再次开口，他将一面镜子放在她面前，好能让她看到自己现在的状态，“就算你了解秽息，你眼底的黑眼圈也是真的。你确定要在这种状态之下去执行任务吗？”
“这只是一个简单的任务，”薄叶絮刻意撇开了头，“既然你知道我状态不好，那么有可能发生的零号空洞的任务，明显更不适合我吧？”
“至少集体任务更能照顾到你的状态。”
“所以才更适合你去——”惊觉自己说了什么的薄叶絮瞬间意识到这句话似乎不太对劲，但话已经说出口，再收回也是不可能的事了。
不敢去看浅羽悠真的表情，手，“柳，把任务报告给我，我现在就走。”
带着逃避心理离是，就在她快要走出门的时候，浅羽悠真向她伸出手，手指张开，似乎是要抓住她的一节袖口，或是一片衣要挽留的动作。
可薄叶絮走的太快，浅羽悠真竭尽全力，指尖也只能触碰到一缕带着息来自她身上天然携带着的气味，曾在无数个一同处理事物。
可，如同一捧细沙从指尖漏出，最后什么也没留下。
他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中，片刻，浅羽悠真收回手，指尖在不经意间蜷缩起来，像是要徒劳地抓住一些什么。
更适合......他？
“呵，”浅羽悠真自嘲一笑，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带着些许虚假的笑，目光落在薄叶絮刚才离开的门口，也不知道是在对谁说话，“适合我？”
连浅羽悠真自己也不明白，这话究竟是说给谁听的。是给那个已经离开，再听不见他任何话语的薄叶絮，还是留在原地这个被粗暴下了定义的“更适合”的自己？
“谁要......这种适合啊。”
他的声音很淡，每一个字却像是硬生生从牙缝之间挤出来的一样。浅羽悠真明白，薄叶絮口中的“适合”，是她基于他的身体而做出的判断，可这也恰巧是他最痛恨的、最想撕掉的标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