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宋徽绫早已坐稳南城家主之位,她比王喜年纪稍大些,母系派拥有压倒性优势。
其实一开始,双方还能和平共处,宋徽绫不是恋权的人,乐意分一杯羹。
她们交谈的地点也在上水湾,进去时春风满面,出来时,王喜脸上带着伤。
——宋徽绫亲手打的。
王喜出生地痞,成长中没有父母教育陪伴,亲戚朋友恐避之不及,更不曾读书。
无人引导他往正确方向走,加之上梁不正下梁歪,他父亲混混出生,吃喝嫖赌,连带着妻子一起吸/毒/贩/毒,因此判了终身监禁。
于是男人本性毫不遮掩的暴露。
残暴,冷漠,没有同理心。
且,对女性地位高低持有大意见。
王喜认为打天下的该是男人,女的只需相夫教子,这句话他当着宋徽绫的面说出了口。
“女人嘛,找个人嫁了,生个孩子,在家当小娇妻不行吗,何须跑出来劳心劳力的,外面的事情自由男人做主,妇女之仁不可取。”
宋徽绫于是当场扇了他一耳光。
这巴掌没把他打正,反而更歪了——女人果然不能持权,他必须争回来。
宋徽绫便一丝余地没再给。
王喜如果坐上高位,母系派将会一塌糊涂。
不仅母系派,整个南城都一样。
于他而言,女性不过是生育工具,踩着上位的踏板,随时能换能搞下位。
升官,发财,死老婆。
男人本质劣性,只不过,有的人冠冕堂皇会伪装,有的人更是装都不乐意装,比如王喜。
宋徽绫不放权,势力又大,王喜斗不过,狼狈地滚回晴川,开始蛰伏起来。
熬走宋徽绫,宋时沅上位。
宋时沅不过二十来岁,年轻,还是女人——对,即便过去数十年,王喜还是看不起女人。
唐家的灭顶屠杀,是试探,更是王喜刻意给宋时沅的大礼。
姚义不过一颗隐藏的棋子罢了。
但宋时沅由宋徽绫亲自教导,手腕如出一辙,唐家没了,王喜这边也不大好。
宋时沅连夜追捕,这段时间父系派内部处于危机状态,姚义根本没法露面。
今日的谈判,王喜志在必得。
他没想交出姚义,更没想签什么狗屁的和平条约,他只想狠打母系派,打得她们再没余地逆转。
徐桥那日回来说,宋时汐帮了宋时沅,王喜以为双生联手,毕竟她们联手就难办了。
但后来姚义潜伏而归,给的消息是双胞胎其实并不和,宋时汐跟宋时沅明争暗斗此起彼伏,甚至宋时汐已手写公式书表明退出争夺,她所谓的帮忙只是为了掩人耳目。
王喜知道宋时汐的性格,双胞胎决裂,宋时汐一定会另寻出路。
但至少有点可以肯定:她必与宋时沅敌对。
一个大家族最害怕的就是内部分化,即便他成功打碎宋家,可如果双生合作,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宋家还会有存活的余地。
但双胞胎既然绝裂,内部瓦解,外人只需轻轻一推,就能推倒一切。
此时此刻,王喜准备优先推翻宋时沅。
他看着她,挂着温和礼貌的微笑,先礼后兵:“宋小姐大驾光临,徐桥,还不上茶。”
宋时汐坐在对面,交叠的双腿矜贵无比。
她慢条斯理扎起头发。
王喜盯着对方锁骨上的图案,金色火山,熔岩的迸发描得栩栩如生。
“不用了。”宋时汐眼皮未掀:“我们是交易,不是闲聊,没必要装模作样。”
就是这股漫不经心漠然一切的态度,宋时沅独有,也是王喜最讨厌她的一点。
他讨厌世家出生的人,永远高高在上,这点他倒不分男女,一视同仁。
王喜依然让徐桥斟满了茶水,亲手移到“宋时沅”面前,说:“何必那么冷淡,您小时候的生辰宴,我还抱过你呢,那会儿宋老夫人还在世……哦抱歉,我不是故意提及你外婆的死的。”
宋时汐掏了根烟点燃,淡淡吐出气息。
宋徽绫病逝,宋时沅确实伤心。
但她是宋时汐。
那个不被待见,被疏离被抛弃的宋时汐。
她心如止水。
王喜以为对方的乍然点烟是因为难过。
“您妹妹尚好?替我问候。”
宋时汐勾唇,说:“王喜,这种拙劣试探就没必要了,交出姚义,我们日后还好相见。”
她的“我们”,指的是姐姐宋时沅和妹妹宋时汐,至于王喜理解成什么,那就不管她事了。
“宋大小姐啊……”王喜笑容不变,边吃茶边慢悠悠讲话:“你才二十几岁,大好的青春不去看看万里河山,沤在家主的位置上日复一日熬着何必呢?”
“你外婆去世都快两年了,做为年轻人,最应该知道什么叫……更新换代,时光变迁。”
宋时汐眸色不变,白玉般的指头夹着烟,轻轻敲打桌上描金线的青花瓷器皿。
“是啊。”她点头:“既然王老板如此了解,怎不立即退位,让我们这些年轻人更新换代。”
伶牙俐齿。
王喜面色稍冷几分,很快又恢复平静:“你们经验不足,我当然要做出表率的。”
宋时汐突然笑了声,将烟头掐灭摁进茶杯。
她笑得又冷又寡又淡泊,和宋时沅十足的相像:“你的表率,是指趴在女人身上吸血吗。”
女人曲指弹弹手边的瓷器,风轻云淡道:“好表率。”
“……”
王喜鼻翼翕动,似乎咬紧了后槽牙发出的声音:“男人在外辛苦便够了,女人掺和什么劲?”
宋时汐睨过去。
她的眼眸太平静,静得仿佛深山冰湖,半丝涟漪都无,显得他人格外……
暴躁。
第五十四章
这份平静令王喜逐渐悟出点别的。
鄙夷,不屑。
她根本不屑他。
从根源,出生,父母,手段,都不屑。
王喜到底多年处于上位者身份,一口气沉得住,到唇边化为波澜不惊的笑:“您瞧,聊歪了,这不是怕你们辛苦,女人不必太累是不是?”
宋时汐跟随他笑,问出的话牛头不对马嘴:“王老板,你有母亲吗?”
给王喜问得一愣。
谁没母亲?没有母亲怎么出生?
宋时汐支着自个儿的脑袋,戏谑地说:“哦,你母亲在监狱,被你父亲连累的。”
王喜对妈妈的记忆不多,随着成长,那些笼罩在身上的母爱也变得越来越稀薄寡淡。
他瞳色沉沉:“这样的妈,我不需要。”
宋时汐毫不意外,点点头:“来之前,我替你看过你父母当年的案子……”
王喜一瞬不瞬盯着她,看她能说出什么。
“你母亲一个清清白白的独生女,被你父亲强取豪夺,婚后天天饱受家暴之苦,好不容易怀孕,生下你,以为日子能好过些,可惜啊……”
宋时汐倾身,双眼绞着对面人的神色,说:“她以为生了你,你爸会对她态度转变,结果却更是被拿捏住把柄,你爹用孩子威胁,要她强行替自己贩/毒,甚至不惜被带去陪酒。”
王喜没有查过找过当年的案子,即使没查过看过,他却自然而然的,偏向了父亲。
“你母亲为你忍受数年身心的屈辱,谁曾想,自己费心力保的儿子,什么都不了解就轻而易举倒戈向父亲,王喜,你真不愧是你爹,亲,生,的。”
同一种血缘,同一个劣根。
宋时汐风轻云淡,王喜却砸碎了满桌瓷器。
“宋时沅!”他怒不可遏:“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交出权章,我今日还能放你平安回南城!”
“宋时沅”笑了。
她摸着玉珠,把合同放上台:“出尔反尔?”
顿了顿,又道:“嗯,这点也像你爹。”
不对劲,王喜再迟钝,也终于寻出些异常。
宋时沅从不反唇讥讽,她有极好的教养。
只有一个人,那一个人,才会这样字字珠玑。
王喜倏然瞪向椅子上由始自终都交叠双腿,坐得优雅至极的女人。
她悠悠卷着发尾,双睫好似飞舞的蝶影。
这个动作……
王喜捏紧拳,不自觉压低声音:“你是谁?”
眼前的“宋时沅”扬眉,讶异地张口道:“王喜啊,你是不是人蠢多忘事?你说我是谁呢?今天来跟你谈判的人是谁,我就是谁呀。”
或许旁观者清,徐桥很快拍桌起身,指着她大喊道:“你不是宋大小姐,你是宋时汐!!”
宋时汐指尖绕发,笑望他一眼:“原来你两耳之间夹的也不是十二生肖之末啊。”
徐桥气喘吁吁地从椅子上挪开,冲过来的样子很像一头生气的……肥猪。
“宋时汐,你耍我们?!”
他们以为宋时汐至少会否认,然而,宋时汐竟然点头:“是啊,耍你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