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衍宗山上山下一派喜庆。
张大娘一早便挖了几坛埋好的梨花白,要给燕仙君添礼。
饶是凡人眼力不好,她又上了年纪,从这里往山上看,那铺天盖地的殷红也不会被忽视掉。
炽烈如火焰,剔透似琉璃,顺着红绸灯盏一路绵延到山脚。
书局的老夏笑得见牙不见眼:“这稀罕物事,借了燕仙君的光,漫山遍野地不仅见一次,还能看见第二次呢!”
谁说不是呢,谁能想到,掳走燕仙君的魔尊竟然就是似师弟,他们如今要合契啦!
典礼定在主峰的流霞台上。
这里不拘早晚都能看见云霞,色彩卷着灵气翻涌,呈现出曼妙多变的层次。
和宗门其他各处一样,整个玉台之上,被红色的软织地毯铺满,四处系着红绸,琉璃焰怒放,张灯结彩。
向来懒洋洋的眠云子回来之后,更是声称要把魔界这些年操的心都养回来,今日却很有长辈风范,到得很早。
她歪在软椅中,问段沉舟:“小舟,他们俩人呢?小星河前几日不是还急得什么似的,怎么真要合契了,这么不积极?”
段沉舟眉头一皱,翻手唤出一道纸鹤:
“师尊,我去催催。”
眠云子看他一眼,突然笑了:“小舟,两百年了怎么没有长进,还是这么一板一眼的模样。”
她挤挤眼睛:“也还没到时辰,我就随口一问。人家两口子待在一块,你乱七八糟催什么?”
段沉舟:“……”
剑峰上,燕岂名的洞府里。
似星河给燕岂名束发,鸦黑头发梳起,加冠簪,最后系上新编的发带。
新发带应新婚的景,是灼灼喜庆的红色,顺着后脑优美的弧度垂下,落在喜服的红色领口边。身前青年肩背挺拔如松,镜中眉眼被红衣衬得越发好看。
似星河忍不住揽住他,在脸颊落下一吻:“阿名今日好漂亮。”
燕岂名脸红红:“似星河,你老是这样干什么都忍不住亲我一下,我看今天是没法按时去合契了。”
似星河:“不会,我记着呢。”
这是自然,从上月剑冢回来,小崽子就惦记着了。
又是着鸦羽拼命把家当往这搬,要把天衍宗妆点得华贵又漂亮,又是数着日子一通胡来,直到合契前三天才放过他。
说什么,哼,剩下等到今天再讨。
燕岂名站起来,给他理了理喜服领口:“就你记性好。”
殃渡从窗外飞进来,将叼着的一朵琉璃焰放下,汇报情况:“尊上,上十二仙门的人差不多已经来齐了。”
似星河嗯一声,不慌不忙,正和他预计的时间差不多。
他面上沉静,拿起琉璃焰的手却有点抖。
燕岂名有点想笑,又忍不住出声警告:“别把我的头发弄乱了,一会要耽误吉时了。”
似星河又嗯了一声,这次带着点笑,好像燕岂名和他一样在乎吉时这件事让他有多么开心似的。
燕岂名看着他隽永的眼睛,心脏砰砰直跳。
似星河缓缓将花插在他发鬓间,轻声道:“好了。”
四目相对,两人还是忍不住亲了一下。
等再分开时,燕岂名眼中水光涟涟,带了些喘。
似星河帮他理理发丝。
燕岂名埋怨:“还好不是女子,不然要补口脂了。”
似星河视线一深,眼里的幽色尚未散尽,看了眼燕岂名被亲得红艳秾丽的唇,瞬间不知道想哪去了:“阿名。”
燕岂名服了:“似星河,你还记得要去合契吗?”
一边的殃渡放下翅膀,露出一双扭扭捏捏又充满渴望的豆豆眼。
拼命附和:“是啊尊上,合契要紧。”
似星河给他传音:“去办。”
然后面色如常,牵起燕岂名的手:“阿名,走吧。”
新人相携,跨过门槛,朝流霞台而去。
第73章 第73章想至之所,有幸已至,还……
流霞台以玉阶与主殿相连,台面极阔。
此时软织红毯上,桌案座席列次排开,灵肴珍馐流水般奉上,宾客已经入座。
满目灵花灼灼映着红绸,喜气满溢出来,冲淡了近些时日压在仙盟头上的肃然。
那日天道现身,所有身处剑冢之中的弟子,都清楚看见一道水幕,将无涯化为人魔的始末全部呈现,还亲耳听到天道所言,那恢弘隐含因果的威严声音,绝对不会是假冒。
进入剑冢的都是这一代的精英,许多是听着仙盟剿除魔乱,匡扶人间秩序的故事长起来的,心中秉持着一腔少年正义,万万没想到,竟然亲耳听见这么一桩丑陋的旧事。
无涯被交到须弥佛宗,他自损根本,本来就没几日好活,但身上的怨气需要好生化解,免得造成后难。
今日天机阁参席的代表是大弟子苏千语,他平日里人如其名,现在却面色肃重,安静了许多。
太虚门长老云虚子当日在众弟子面前的做派也令人印象深刻,加上无涯嘲讽当年紫霞丹阁旧事并非无人察觉,他大约是心虚,在燕岂名提出改制太上长老轮值之体,设薪传殿引入年轻血液时,主动放权退隐,也算第一个站出来支持。
总之,桩桩件件,近日仙盟中的动荡实在不小。
但……
纵使这些事情纷至沓来,击得人头晕眼花,没人能忘记当日更加震撼人心的另一件大事。
提问:有什么比燕师叔和魔尊互托性命,合力打败无涯,展现出绝对的默契和信任,更加令人震惊吗?
有,有的。
——天道亲言曾为他们定下道侣契约,认证天生一对。
如果这都不够震惊,那……天生一对还当着所有人的面亲亲我我呢?
什么血液灵气,说给就给,什么喜欢你不是因为天机,酸人的情话信手拈来。
如此手段了得的人物,燕师叔身边竟接二连三。
没看见他被勾得连亲两下,夸那个湿腻魔尊是纯情可爱的小狼崽吗?
但!这一切的震惊疑惑,这一切为似师弟的不平,甚至谢枕秋党的蠢蠢欲动,都在魔尊摘下面具那一瞬间终结了——
鎏金半面落下,露出一张俊朗非凡而眼熟的脸。
他!堂堂魔尊!竟然就是被燕师叔藏在宗门的野男人。
那个和他纠缠至深,被他尝来尝去尝到爱上的野花似师弟!
——突然一切都合理了。
燕师叔的花灯是为他而放,而谢枕欢……咳,反正他老移情别恋,也不会伤心太久。
总之,似师弟和谢枕欢两派得到了空前的大和解。现在,他们正在一起参加这两人的合契大典!
……
眠云子捻了颗花生米丢进嘴里,懒洋洋与段沉舟道:
“小舟啊,阿名还是有本事,你师尊我早就想看他们这样的表情,今日算是一饱眼福。”
段沉舟:“……”
他继续看天,还在操心新人那边。
眠云子一敲他的脑袋:“真多余问你那句。师尊如今回来了,你倒也学着放下放下,少担一些事情。”
段沉舟无奈,当真不看天了:“我少担一些,难道师尊就会担了吗?”
眠云子:“……”
刚还说这孩子一板一眼,怎么都学会揭她老底了。
面对段沉舟沉静而了然的眼睛,眠云子才不心虚呢。
师尊是做来干什么的?
她自然不会担,阿名……那更是算了。
眠云子并不觉得这些是事:“不是还有小星河嘛,咱们峰上又多一个人,你不知道,他身边那个殃渡,最爱干活。咳咳……你嘛,年纪轻轻别老扎在宗门,老气横秋的,多出去玩玩啊,乖。”
段沉舟叹了口气,还要说话,天边传来“唳”地一声——
两排灵鹤开路,祥云萦绕,红衣相携映着漫天琉璃焰,新人到。
两人瞬间收了声,朝那边看去。
燕岂名脸上带笑,潋滟的桃花眼比平日更亮几分,被红衣衬得容色逼人,艳丽无比。他身侧的似星河身量高一些,同样的红衣将身形勾勒得清俊颀长,剑眉星目,俊朗正气。
两人眼神微微交汇,踏出一步,便到了镌着云纹的玉阶之前。
红毯一路向上,玉阶直连到高台,那里云烟飘渺,是通天之所。修真界习俗,合契大典需先告天地,再拜尊亲,其后昭示同侪,才算礼成。
眼下两人背对着众人,燕岂名嘴唇微动:“星河,你是不是紧张了?”
似星河张口要反驳,又闭上,最后说:“嗯,有点。”
他将手握紧,掌心牵的燕大侠向来潇洒肆意,此时手竟微微汗湿。
燕岂名得意起来:“果然嘛,你整日逞来逞去的,还是年纪小,不要紧,我牵着你。”
他也把手握紧,还安慰地挠了挠。
似星河眼眸微暗,喉咙滚了滚:“那今日……蒙小燕哥哥多指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