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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隋银连筷子都没拿起,只一味地盯着吃素的济慈看。
  顶着厉鬼这样炽热视线,一般人都该害怕自己被当作下饭菜,济慈的耐性却好得很。
  不问缘由,也不作阻拦。
  隋银这个盯人的反而是率先败下阵来的,饭菜也没心思吃。
  只将脑袋往桌上磕了几下,鬼魂穿透桌面,没有动静。
  撞了好一会儿,隋银才颓然开口:“秃驴,你怎么都没问过我要去何处报仇?”
  “无碍。”济慈只是这样淡淡地回答,一如既往。
  反正无论是去哪儿,总归都是要一起的。
  隋银莫名听出了这句未尽之意。
  转念,他又觉得自己未必过于自作多情。
  可这一路上,济慈对他实在多有照顾,隋银突然就狠不下心来利用这样一个会为自己排队买烧鸡的和尚了。
  于是,他闷闷地说:“我要去京城。”
  “嗯,路途长,多吃些。”
  济慈这样回。
  非常……意想不到的回答。
  但隋银唇角却抑制不住地想向上飞,恨不得飞到云里去。
  他舔了下唇,别开眼,手指逗弄着桌上摆着的花,状似不经意地开口:“你不怕吗?”
  “有何惧?”济慈不明白他的意思,掀起眼皮平静地看着隋银。
  在别人专注地注视着自己时,被注视的人怎么会体会不到呢?
  明明火焰燃得是那样的烈,火光映射在脖颈,热热的一片。
  隋银也感受到了那团温热的、不会灼伤他的太阳,却没有回头与之对视,而是微垂下眼皮,抿了抿唇,索性说得更明白些——
  “人人都说京城是皇城,天子脚下,自然容不得妖鬼精怪近身,大师以身饲鬼,难道不怕么?”
  没等济慈回答,他又补充道:“你将我带离了水屏山,就算是助我了,我的仇我自己报,大师不若解了这份契,走罢,去救你的世,不用管我……”
  明明他才是赶人的那个,语气却是可怜又难过的落寞。
  或许,隋银自己也没意识到。
  明明口中说出的是赶人走的话,身体却像是拽住了一片衣摆,不想让人真的抛下他离开。
  隋银似乎总是这样,没有等别人回答,自己就在心里下了判决书。
  济慈无奈地想。
  “我陪你去京城。”
  多说无益,他只简单地这样说着。
  听到这句话,隋银心底自然是开心的,却开心得并不纯粹。
  沉默两秒,忽地问:“大师当我是什么?为何要陪我上京城报仇……”
  难道这和尚当真能够为了渡他一个厉鬼的功德,折腾这样久吗?
  值得吗?
  不值得。
  隋银想。
  报完仇他大抵也没了轮回转世的机缘,或许就……自此消散于世间了吧。
  人鬼殊途。
  ……更何况佛与妖?
  叶子簌簌摆动,花瓣都掉下来不少。
  济慈看那花实在可怜,都快被满脸写着“纠结”和“不高兴”的某只妖怪弄秃了。
  放下筷子,无奈地解释道:“贫僧所做之事皆为想做、愿做之事,现下唯一想做的事唯有伴施主进京报仇一件。”
  ……至于把隋银当作什么?
  济慈顿了两秒才继续回答:“贫僧当施主,是狐狸、是苦主、是誓约。”
  “……”
  隋银终于不再折腾那在风中颤颤巍巍的花骨朵。
  “哦。”他生硬地从舌尖蹦出这个字。
  拨弄花瓣的指尖顿住后,就是从心尖迸发的血液,流经至全身上下,然后传到指尖的阵阵酥麻痒意。
  这不对,明明他已经没有心脏了……
  怎么还是跳得这样快。
  都怪他!
  ……死秃驴。
  浠沥沥的雨水被阳光蒸干,弯弯的彩虹在心底架起了桥。
  隋银拿起筷子,浑身舒畅。
  *
  用完餐,隋银缠着济慈和自己下棋。
  他蹙着眉心扣着桌角思考时,却不知有一道目光轻柔地落在自己身上许久。
  “痛吗?”济慈声音很缓和,不是平日里的温和,反而很……温柔。
  一边儿在心里编排着济慈,隋银另一边儿也在编排自己。
  他想,自己大抵是得了癔症,连这种想法都蹦出来了。
  于是,为了防止自己疯掉,隋银点头,用满不在乎的口吻答:“痛死了,不过现在都没什么感觉了,只要仇恨得报,这些不重要!”
  济慈却依旧用那种目光看着他,温柔的、
  ……怜惜的。
  隋银觉得自己或许真的疯了,唇角下意识扬起来,开口想说几句俏皮话时,嗓子眼儿却又跟被棉花堵住了似的发不出声。
  明明先前被困作地缚灵无法逃离,被暗害、伤痕累累之时,依然能够轻松又活泼地度日。
  等到济慈真的这样关心他、会想着他修炼之路上经历过的苦楚、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
  隋银默默偏开头吗,说不出一句话。
  连哽咽都觉得多余。
  怎么可能不痛呢?
  怎么可能不恨呢?
  被剖心的时候他痛死了!
  恨意早就入了骨、成了化厉的执念。
  丢不掉。
  松快不了。
  往后都该背着这些东西。
  ……走不掉。
  走不掉。
  *
  *
  山高水远,能看的东西多着。
  自那天以后,隋银不再满脑子充斥仇恨地赶路上京,而是想着——
  既然自己报完仇就该烟消云散了,此次便是在人间最后一程路途,给济慈留点回忆也好。
  他不要做对方回忆里平平无奇的苦主和鬼魂,他要做济慈回忆中的隋银,独一无二的隋银。
  他们一起看了许多风景……虽然似乎也只是他一个人再看。
  济慈话少,平素并无太多言语,隋银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即便是一时兴起变道改了别处,他也是半分怨言也无。
  他们用脚步丈量着这片美丽又富饶的土地,用舌尖品味着风土和地方独有的民俗。
  渐渐的,隋银不想进京了。
  他开始找各种借口,一会儿想去这个城市看那独有的山水风光,一会儿又想去吃那座城市的小吃,迟迟不提上京之事,甚至开始绕远路。
  济慈自然是发觉了。
  于是,在隋银多次绕路、京城周围转了个遍后无处可去,试探着问他,想不想回水屏山时——
  他没有回答,只是用那双仿佛永远平静的眼睛看着隋银。
  霎时间,隋银僵在原地。
  “我……”隋银原本轻松的笑容消失不见,下颌绷得很紧。
  他……刚刚在想什么?
  回水屏山……然后呢?
  不报仇了、不恨了、和济慈游山玩水一辈子?
  听起来似乎不错。
  但这些时日过得太过欢愉,以至于隋银自己都快忘记了,他原是狐妖,本就没有来世可言。
  妖怪死后魂飞魄散,而*他有此机缘化作厉鬼寻仇,不过是上天给予的一次怜悯而已。
  他化厉的执念便是报仇,厉鬼执念了结后的下场和妖怪一般无二,都是不再有以后的。
  更何况,如果他……连报仇的执念都消失了呢?
  能继续当厉鬼吗?
  答案再明显不过了。
  上天给的怜悯,自然是不能随心取用或是丢弃。
  他别无选择。
  就像是一把在柜子里藏了许久的水果硬糖,珍而又珍地拿出来,剥开糖纸放进口中时,却早已在日复一日的时光中融化、消解。
  甜味慢慢变成了奇怪的酸涩,而喉腔存余的不再是甜蜜的余韵,只剩下黏黏糊糊的滞涩难言,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隋银哑口无言。
  如置冰窖。
  第125章 落子无悔你……修佛之心为何不再坚定……
  ……
  他们终究进了京城。
  在繁华的长安街穿行而过,品尝了风味独特的小吃——隋银一时兴起地跟着济慈吃起了斋菜。
  他们默契地没有提及那即将到来的离别。
  隋银只是不再将夜晚的世间用来睡觉白白浪费掉,而是选择和济慈挨在一块儿,听他讲经文。
  隋银想听,济慈自然不会推脱,念起经文来的声音清凌凌的、咬字清晰,听了便叫人心静。
  当然,隋银这只狐狸似乎与佛门没什么缘分,从繁复的经文中也没悟出些什么道理,只觉得济慈的声音好听、叫人听了便不自觉地欢喜。
  就一直这么有意无意地拖延到了月末。
  那天他们刚开始下棋品茶,窗边便有一道电光闪过。
  细细的一条紫色闪电打在窗边,没有雷声相伴,是上天给出的、明晃晃的警告。
  他不能再停留于人间。
  “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