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怀晏眼前模糊,似是五感已经在快速衰退,却分明听见那声“阿晏”,他笑了笑,将手撑在窗框上。
沈谕朝他张开双手,将落下的人稳稳接住。
两人在雪地相拥片刻,无声地说尽千言万语。
宋爱国叼着包子想去院子里叫人时,看到这样的场景,又悄悄退回了屋里。
下雪天无法出门,四人窝在家里打牌,月照也跑出来凑热闹。
“小爱同学,来点音乐。”宋怀晏想增加一些氛围。
“好的,为您播放周深的《若梦》”熟悉的女声传来。
“往事流转在你眼眸,一边遗忘,一边拼凑……”
月照拿着零食从外面进来时,正好听到这段歌词。
“快切歌切歌!小爱同学,播放刘宇宁的《烽月》!”她咋咋呼呼地跳起来。
“为啥切歌?刚刚那个挺好听的啊……”宋爱国挠头。
“那个是be神曲你不知道啊!要听爱情保安刘哥的!”月照瞪了他一眼。
宋爱国莫名其妙,但也没有在意。
“情字尽头无所求,皆执愿,曾辗转朝暮人间,难两全……”
音乐声宛转悠扬,月照又着急道:“没事没事,马上就来守护了!”
“我愿跨越山海赴你的风月,等白首一如初见,江南烟雨不止,落在你眉间,心上流连,我愿斩断宿命,护你的笑眼,哪怕身后是风雪,再多浮沉只为这一程思念,此生不枉然……”
宋怀晏打出一张牌,想说些什么,最终又什么都没说。而沈谕坐在他边上,只是温和地看了看他。
很快到了宋爱国和陶宛君回学校的时间。
“哥,下次回来再教我别的吧!”宋爱国朝宋怀晏眨了眨眼,又对沈谕说,“沈哥,等我学成,再跟你一决高下!”
沈谕笑了笑,宋怀晏又嘱咐了一下日常的话,对两人挥了挥手。
“宋哥沈哥,我们走了,下次见!”陶宛君笑着朝两人告别。
宋爱国走出去几步,突然又回头,定定地看着屋檐下的两人。
宋怀晏觉得眼眶酸涩,他眯起眼睛,对他笑道:“哥就在你身后呢,快去吧,要赶不上车了!”
他站在门口,一直等到两个孩子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才对沈谕说:“阿谕,我们进去吧。”
经过院子的时候,又看到那四个雪人,宋怀晏走到雪地里,蹲下戳了戳那几个雪人的脸。沈谕看他鼻尖和指尖都已经冻得发红,便去屋内给他拿件保暖的斗篷。
等他出来时,看到宋怀晏坐在树下,用雪捏了一个小兔子。
“送给你。”
沈谕先将披风给他围上,接过雪兔子的时候,看到他手上被雪水侵蚀的伤口。
“我去拿符灰水……”
宋怀晏拉住他,指尖勾住他的手指:“很久没有这样看过雪了,阿谕陪我一会吧。”
自从成为灵傀,他便再也没有玩过雪,堆过雪人。
沈谕点了点头。
天空又落下雪来。
沈谕在他面前单膝跪下,一只手拿着雪兔子,一只手撑在树干上。
宽阔的身躯笼罩下来,为身下的人隔绝霜雪。宋怀晏略仰起头,瞳孔微微放大。
沈谕俯身,轻轻吻去刚落到睫毛上的一片雪花。
“阿晏。”他低低唤出声。
宋怀晏笑着看他,有些失焦地眼眸动了动,如桃花落入春水。
此刻岁月静好,现世安然,好似他们,真的能长长久久地过完这一生。
“人生常有遗憾,这便是轮回的意义。”宋怀晏轻声说。
可引渡人,没有来生了。
他不愿期许不能实现的未来。
水无定,花有尽,会相逢,可是,人生长在别离中。
于是,他垂下眼睫,说:“阿谕,雪融化之后,忘了我吧。”
春天会来的。
第98章 无尽峰
漫山大雪。
三千级石阶如云端抖开的一匹白练, 垂落至山脚。
青年修士负剑而行,踩着石阶碎雪,一步一声轻响,
这条上山的道路, 一般只有低阶弟子需要走路,大部分弟子都可以御剑而上, 他确是拾阶而上,带着一身世外风尘。
山门处, 两名守门弟子远远瞧见他, 先是一愣, 随即齐声行礼:“大师兄!”
声音撞在山间雪壁上,又折回来, 带着少年人特有的脆亮。
宋怀晏冲他们点头致意, 又匆匆往里而去。
一路上, 不断有弟子们与他擦肩, 纷纷侧身行礼。
“大师兄好!”
“大师兄游历回来啦!”
“大师兄这次去了哪些地方啊?”
“大师兄辛苦了!”
……
宋怀晏回应,脸上带着笑意。
直到前面出现一抹霜色。
“月华长老!”弟子们齐声喊道。
白衣女子自石阶上方缓步而下, 衣摆扫过雪面, 未沾半分湿意。她面容秀丽, 眉间却带着一股霜华般的寒意, 叫人不敢逼视。可当她弯唇一笑,又显出几分少女般的鲜活。
月华停在他面前,目光自上而下, 淡淡扫过, 像在确认他是否缺胳膊少腿。
“回来了?”声音也淡,“倒是比上次早了两日。”
她这话不冷不热,脸上没有任何情绪, 宋怀晏却莫名听出一些阴阳怪气的意味。
好似嫌他回来晚了,又好似在怪他不该外出游历。
宋怀晏也不知道这姑娘为何总是一副看自己不顺眼的样子,只能笑着一礼:“明日便是元宵了。这次回来顺道带了一些江南特产,之后给一块执剑长老送去。”
“师尊外出平魔,尚未回。”月华淡淡道。
说罢,长袖一拂,转身要走,又补一句:“早点来。”
“嗯?”
“特产。”
霜华高冷地离开,宋怀晏立在原地,心里那点担忧浮上来。
执剑长老沈谕,也是苍云宗上一任掌教。这些年他虽退位隐居,但实力仍是玄道顶峰,除非极棘手的魔物,否则他绝不轻出。
这一次,不知又是何处烽烟。
况且,沈谕还是他的师弟……只是如今他们的关系有些复杂。
“诶那个就是传说中的大师兄吗?”一个路过的弟子小声议论,他以为声音很小,但在高阶修行者耳中,足够清晰。
“你刚入门,自然不知道,咱们这位师兄可传奇的很。”边上的弟子小声八卦,“虽然现在全宗门都叫他大师兄,但他不是任何一位长老或尊者的弟子。他和咱们,就不是一个辈分的!”
“他是执剑长老的师兄!”另一个人抢答,“这个还是六十多年前的事了,当年宋师兄在一次大战中受伤濒死,执剑长老将他封入冰棺中,四处寻天材地宝救他,所有人都觉得是不可能的事,但没想到五年前,他竟真的醒了过来!”
“啊,不是说宋师兄是受伤闭关吗?”
“这当然是对外的借口啦!你看宋师兄修为是玄境上乘,还未入地境,没法保持容貌,可你看六十多年过去了,他的样貌还是二十多岁,如果不是起死回生……”
那两个弟子渐渐走远。
宋怀晏站了一会,也慢慢往自己居住的小院走去。
小院依旧。推门时,灰尘簌簌落下。
这间弟子院原本是双人间,如今他一人居住,一直保留六十年前的样式。他简单打扫了一番,看到柜子里放着的暖手炉,一个兔子花灯,还有一抽屉的兔子木雕。
方才那些弟子说的大差不差,他曾在小山村生活,被上上任掌教穆长沣收为大弟子,后面又三个师弟,二师弟和三师弟早亡,只剩下小师弟沈谕。后来和魔门对战,他受伤垂死,是沈谕费尽心力救了他。
五年前他自冰棺中醒来,容貌未改,修为未失,记忆却成了碎片,拼不出一个完整的片段。过往之事,都是掌教和其他宗门长老告知于他。
如今物是人非,宗门的弟子已经换了几代,师弟沈谕如今是万人敬仰的执剑长老,虽然他在全宗门面前喊他师兄,所有小弟子喊他师叔祖,但他老脸有些挂不住,掌教便遵从他的意思,让他和新弟子同辈,弟子们便也喊他一声“大师兄”。
他的身体恢复了两年才逐渐适应,且修为一直难以突破,许是自己并不适合剑道,便决心下山游历。
这三年,他踏遍山川湖海,行侠仗义,磨炼自己的道心,同时为宗门布下十余处传送阵,方便弟子往来。
宋怀晏指尖抚摸着那木雕小兔子,这些应当是他亲手雕刻的,可却是这样熟悉而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