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朵没有岸上的喧嚣,世界静止,聆听水流穿过礁石的低语,鱼群摆尾时带起的微弱水流。
孟月渠的潜水是滕匪教会的。
带他看世界的不止靳述白一人,高考毕业后,他和滕匪去过东京的富士山下看樱花,去体验过耶路撒冷丧钟的长鸣。再后来,在巴厘岛学会了潜水。
愣神间,靳述白握住他的手腕儿,带他穿过珊瑚礁,视线中掠过一道灰影,是鲨鱼的背鳍。
孟月渠惊喜地看了看靳述白,又把视线落在鲨鱼上。
看着眼前陌生又绚烂的生命,孟月渠觉得自己是闯入者,又像是被接纳的客人,时间在此刻变得很慢,他能够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与这片蓝色海洋融为一体。
海底压力过重,任何声音都显得朦胧,他似乎听见靳述白在他耳边说了一句。
我爱你。
上岸后孟月渠没有去证实男人到底说没说过这三个字,靳述白也没有提,这个时候两人竟出奇的默契。孟月渠自认为这些天自己表现得挺乖,于是提出要求,能不能和家人通电话。
靳述白出乎意料的好说话,应允,把手机给了他。
在这边接线时间有些长,孟月渠期待地等着,电话声嘟嘟迟迟没人接听,就当他准备丧气地挂断时,那边传来老妈的声音。
“妈妈......”孟月渠捏紧手机,嗓音哽咽。
“小月?小月!你现在在哪,还好吗?”老妈情绪急速上升,“靳述白他把你怎么样了?!”
“妈,妈,你听我说,”孟月渠轻声安抚着老妈,心里很不是滋味,“我在斐济,挺好的,靳述白没把我怎么样,你们都别担心。”
“斐济?这是个什么地方?”老妈依旧很激动,“他多久放你回来?你告诉他,他再揪着你不放我们老孟家把他祖坟都给轰了!”
孟月渠看了靳述白一眼。
男人气定神闲地坐在吧台,闻言扬了扬眉梢。
“好的妈妈,”孟月渠神色悦动,身后仿佛有一条无形的尾巴上翘,“阿匪他......怎么样?”
“你伯母下葬之后,他申请调到了香港警署处,靳述白大部分赌场生意都在香港,”老妈说,“靳述白在你旁边吗,他应该也知道了,前两天他那个心腹不就回香港处理生意吗,估计就是去和阿匪对峙的。”
说到这儿,老妈顿了顿,“阿匪执意和靳述白博弈,我们尊重他任何想法,靳滕两家的事说不清楚,不关乎孟家的我们也不会管,但他动了你,简直太狂妄,无法无天了呀!”
老妈对靳述白非常不满,靳述白面色不变,淡定喝茶。
“真当我们好欺负是吧!”老妈故意放大了声音,即使孟月渠没开免提男人在一旁也听得一清二楚。
“爱你,妈妈,”孟月渠余光瞄了眼靳述白,高傲地抬起脖颈,底气拉满了说,“就是,真当我们好欺负是吧!”
靳述白摇头笑了笑。
“他多久能让你回来?”老妈问。
“呃——”
靳述白拿过手机,礼貌谦逊地回,“伯母,您放心,阿月很快会回来。”
“很快是多快?”老妈在听筒的气场不输靳述白,没什么好语气。
“下一周。”靳述白说。
孟月渠猛地看向他。
“下一周,阿月会平安地站在你面前。”
电话那边,老妈沉默半晌,“行,我等着。”
通完电话,孟月渠不可置信地看着靳述白,“你说得是真的?下一周我就能回家吗?”
“嗯,”靳述白大手拂开孟月渠脸侧碎发,“下个行程去哪,你来定。”
“等会儿,我以为你.....你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了?”孟月渠长睫下的杏眸闪烁。
“我一直都说的是会带你回家。”男人说。
“可你说时间要很久。”孟月渠得意地笑,“你是不是被我老妈威慑到了。”
靳述白轻呵,“没人能够威慑我。”
孟月渠一顿。
“因为你很想回家,”靳述白悠缓地说,“我看到你的神情,你很想你妈妈。”
鼻尖骤然泛酸,孟月渠开始捻磨下唇内壁,这算是他从小的一个坏习惯,遇到低落或者伤心的时候,就折腾口腔。
“别咬,”靳述白抬起他的下颌,拇指碾过他红润的嘴唇,“孟月渠。”
“嗯?”孟月渠对男人喊他全名耳根一阵酥麻,腿根处竟然泛起了痒。
“我不会放手,”靳述白说,“更不会是败者。”
靳述白将行程交由他定,可他也不清楚世界地图的版块是如何紧密相连的,靳述白帮他做了决定,打算去挪威,结果孟月渠说他和滕匪去过了。
当时男人的表情有些沉,摁着他做了又做,回家前的最后一趟行程,在新西兰。
1999年,中国香港。
十二月份的最后一天,街头霓虹灯依旧密集,中英文招牌在暮色里晕染开暖黄光晕,每家店铺门口都贴满了喜迎“2000”的红色贴纸。
再冷的冬天,香港也不会下雪,但还是渗入皮肤里的冷。
孟月渠同滕匪从餐厅出来,外面的凉风吹得他一哆嗦,裹紧了围巾。
他被靳述白送回苏州时离跨年还有三天,滕匪本想着飞苏州与他跨过这个千禧年,但孟月渠心里还记着滕匪母亲去世的事,于是主动来香港。
“香港冷还是苏州冷?”上了车,滕匪立即把暖风开高,问孟月渠。
“都挺冷的,”孟月渠转头看他,“你觉得呢,阿匪。”
“和你一样,”滕匪笑了笑,“你生日就在冬天,这次......等哪天我会把礼物给你补上的。”
这是孟月渠的第二三个生日,也是滕匪缺席的第一个生日。他俩默契地没有提起靳述白,就像那次孟月渠因为靳述白和滕匪争吵,他也缺席了滕匪的生日一样。
说完,中控里放置的手机铃声响了,滕匪按下车载蓝牙接听,阿sir浓烈的港腔扑面而来。
“sir,可丽赌场我哋嘅人发现了情况,我哋依家准备出发。”
“知了。”
滕匪眼神凛冽,方向盘一打车子调头,“阿月,今晚跨年的开场好戏让你提前看看。”
孟月渠没明白滕匪的意思,愣愣地点头。车子停在灯火通明的高楼前,他云里雾里地跟着滕匪下车,只见青年仿佛变了个人一样,尤其是那身警署处的制服。
孟月渠看到滕匪与其他几辆下车的警员接头,但制服却不太一样,一行人气质严肃地进了赌场。
赌场内,大厅开阔却被密集的赌桌分割,筹码碰撞发出的声音与人潮声交杂,水晶吊灯折射出璀璨却晃眼的光,掩盖角落的阴影。
他们注意到有条子巡场,高昂的声音倏尔收敛放低。
孟月渠头次来这种场所,要不是身前有滕匪挡着,他恐怕不安与紧张持续上涨。他看见滕匪点了点耳麦,径直越过大厅,乘坐电梯上楼。
贵宾室的门被一脚踹开,映入孟月渠眼帘的是穿着便衣的警察挟持了三四个马仔,灯光太暗,他看不太清地板上的那一大堆东西是什么。
“我哋蹲了几天,卒之蹲到接头人,”一警察对滕匪说。
几分钟后,靳述白身后跟着一群马仔,双手插兜面无表情地叼着烟,眯眼走进贵宾室。
相比于滕匪带来的五六个警察人手,靳述白一来,马仔乌泱泱的一片将他们给包围住,警署制服此刻也显得有些微不足道。
两个领头的男人身高持平,各自衣着一黑一白,气氛冷凝。
“滕公子查出什么来了?”靳述白散漫地问,目光落到孟月渠身上。
第30章 游园梦
“靳老板, ”滕匪当着他的面儿慢条斯理地戴上验检手套,半蹲下身将地上的动物毛皮捻起来,“这场子是你的吧?非法走私珍贵动物, 麻烦你现在跟我去警局走一趟。”
听见滕匪说,孟月渠愕然地将视线移到他手上, 这下才看清楚实况。用麻袋装着的,是各种动物的皮发, 最起码多达几十公斤。
“滕公子——不对, 现在该换个称呼, 滕警官,”靳述白依旧云淡风轻的模样, “场子是我的,不代表我在做,去警局可以,很简单的事儿,但我今晚有个重要的应酬,若是你没查出来什么——”
男人上前一步, 黑眸泛着冷沉的光,“我耽误的损失, 该怎么算呢,滕警官。”
滕匪不遑多让地直直对上他视线, 笑了声, 一字一句地说, “放心吧靳老板, 绝对,不会耽误你任何损失,押走。”
那几个马仔被手铐靠着, 擦过孟月渠的肩,此时此景他终于理解过来滕匪说的带他看好戏是什么。滕匪托他爸的关系来到香港,因为香港算得上靳述白生意的老家。
而滕匪为什么会专门挑警署处任职,只有这样他才能进一步地和靳述白打交道,趁机抓住靳述白的把柄。
等贵宾室的人走的差不多了,只剩下孟月渠他们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