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忍安点头,说:“行。”
乔咛信不过他,腾出一只手来,对他伸出一根小拇指,说道:“拉勾。”
月色下,她伸出来的手就停在他面前。
皮肤白皙,小拇指立的很直,固执又认真,煞是可爱。
谢忍安看着她的手,忽然想起,很多年前,有一个小女孩,总是喜欢跟他打勾做约定。
——“哥哥,今天放学你要第一个来接我!”
——“好。”
——“拉勾!”
——“哥哥,你以后不能再翘课了,知道了吗!”
——“……行。”
——“快拉勾!”
——“哥哥,你以后还会像这样给我讲故事的,对吗?……快说话!”
——“嗯。”
——“我不管哦,反正啊,哥哥永远都要陪在小咛身边,拉勾!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骗人就是小狗,吃大便!嘿嘿。”
……
记忆如斑驳掉落的白色漆面,很多画面,也许某个小姑娘早已忘记,但谢忍安却舍不得忘掉一点。
他贪婪地守着有关她的所有回忆。
他枯燥乏味的短暂生命,在遇见她以后,才有了丰富的色彩。
她是他生命里的第一个江南。
也是第一枚春。
“行,拉勾。”他抬起一只手,和她轻轻碰了一下。
体温在指尖相碰的那一刹那,疯狂地缠绕在一起。
暧昧又疯狂令人心动。
乔咛像被烫了下,不自然地收回手指。她缩了缩手,继续着圈住他的姿势。
原本有好多话想说,但不知为何,忽然全飞走了。
小指相碰的那一瞬间,她忽然想起,他亲吻她的脸。
谢忍安背着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走,走的很慢。
乔咛试探性地靠近他,很小心地把脸低下来,贴在他背上。就像从前那样。
小时候,记忆里,每个下雨天,谢忍安都会来接她。
飞鸟岛给排水设施没那么完善,一下大雨,路面排水系统总是会瘫痪。
雨水砸进泥地里,就变作昏黄的泥水。
乔咛腿短,很容易走着走着就踩进泥泞里,裤子、鞋子上都是泥。
谢忍安拿她没辙,索性就背起她。
乔咛趴在他的肩头,乖乖地撑起一柄伞。
大雨砸在谢忍安给她买的粉色小伞上,发出悦耳的声响。
乔咛觉得这声音就像是大雨在给雨伞挠痒痒,总是忍不住咯咯地笑。
她笑起来很好听。
伞面雨珠乱跳。
伞下是独属于他们两个人的晴天。
谢忍安的体温透过单薄的衣物传递到乔咛发烫的脸颊上,她抿了抿唇,纠结了好久的问题,终于鼓起勇气问了出口。
她问:“那个总是给你打电话的女孩子……和你很亲密吗?”
就像我和你这样……亲密吗?
从她被背着的这个角度看过去,看不见谢忍安的表情,她其实挺想观察他此刻的表情的。
“不亲密,”谢忍安音调没有任何波澜,肯定又直白,毫不遮掩,“同个课题组的学姐而已,平时没有任何交集。”
没有任何交集。
完全肯定的否定。
心头那颗尖利的岩石忽然被吹落,那支不知名的小花又重新开始生长。
多日停滞积攒下的养分反倒让这支小花生长地更加卖力,哼哧哼哧地绕着围栏,铆足了劲儿往上攀升。
只一眨眼的工夫,经风一吹,就迎风涨满了蓬勃的蓓蕾。
乔咛睫羽轻轻颤了颤。
“傻瓜,”谢忍安开口,带着点散漫的劲儿,“这世上我只和你亲密。”
心脏乍停了会儿。
万籁俱寂。
就在这一片静寂之中,乔咛忽然觉得,自己心尖上的小花“嘣”地一声,炸开了第一朵淡粉色的喇叭花。紧接着来势汹汹地炸开第二朵、第三朵、第四朵。
最后沿着她的心墙,竟轰轰烈烈地开了一路。
开成一片淡淡的粉雾色,全是少女心动雀跃的痕迹。
因为谢忍安说,这世上我只和你亲密。
乔咛喜欢这句话。
-
回到家,互道晚安后,乔咛转身回房间洗了个澡。
脸颊发痒的温度、身体发热的印记,都在洗完澡后稍微缓解了些。
十一月底的天气阴晴不定,只是洗个澡的工夫,又开始下冷雨。
只穿一条单薄睡裙显然已经受不住,乔咛披了件外套,才觉得暖和些。
她拉出椅子坐下,然后又打开抽屉,小心翼翼地拿出她之前收在最底下的粉雾色信纸。
心里面像是有小猫在乱跑乱窜,小小的爪子又痒又挠人,让她很想把这种奇特的感觉记录下来。
她抽出一张崭新的信纸,按动笔芯,想了想,在上面写字——
今天是奇妙的一天,真希望这不是一场梦。
莫名很开心。
似乎很久……都没有这种感觉了。
窗户外面又在下雨,噼里啪啦地坠,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放晴。
希望等会可以不要打雷。
我会很害怕。
……
语无伦次地,不知道自己写了什么。好奇怪,心跳还是好快。
明明是想记录……的。
但脑海里一想到那个画面,就会感觉好害羞。
不管怎么样,小咛还是觉得,喜欢你真好。
小咛永远只喜欢你。
晚安。
这是小咛写给你的第二封粉雾情书。
……
她停下笔,看着写的乱七八糟的信,有点郁闷。
想说的话总是词不达意。
窗户没关紧,空气很闷,雨点下得又密又急,拍打着窗户往房间里窜,把地面都浸湿一块。
天色阴沉得可怕,是那种不正常的黑,有隐约的白光在天际浮动,像是快要打雷的前兆。
乔咛走到窗边去关窗,手刚搭上窗户,天空忽然滚下一个雷。
地面像受到剧烈的撞击一般摇晃了下,雷声声势浩大,余声在耳边反复回演。
乔咛尖叫一声蹲在地上。
她捂住耳朵,紧闭双眼,不敢抬头看。
雨点噼里啪啦,像细密的针脚,倾注在她脚边,把她的裙角都沾湿。
她害怕。
一想到打雷的天气,就会不由自主地想到姐姐。
想到她那张惨白而没有生机的脸。
她不敢一个人再呆下去。
她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地打开门,然后往谢忍安房间的方向快步走去。
空荡荡的走廊死一般静寂,雷声又滚下来,心惊肉跳的。
乔咛伸出手,正准备敲开谢忍安的门。
那门却像有感应似的,径自就开了。
一片静寂的黑暗中,谢忍安垂着眉眼,碎发还在往下淌水,身上只搭了件宽松的黑色睡袍,看样子是在听到雷声的第一时间就想着来找乔咛了。
没想到一开门,乔咛居然已经在他眼前。
她什么话也没说,眼角一片潮湿。
谢忍安一见到她,便什么也顾不上了,下意识拥住了她:“别怕,我在。”
他把她护在怀里,轻拍着她的背:“我陪着你。”
乔咛把脸埋进他的怀里,像是找到了唯一的依靠。
谢忍安一边哄她一边开灯。
暖黄的灯光映照下,四周的一切都显得温馨起来。
耳畔还有余雷不断在云层里穿梭。
不过好在,谢忍安在她身边。
只要他在她身边,那么她就什么也不怕了。
她胆怯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简约的灰白色。
这是谢忍安的房间。
和记忆里他在飞鸟岛的房间没什么两样。
谢忍安这个人不喜欢繁杂,房间布设都是极简主义,没什么多余的物件。不像乔咛,喜欢鲜活的颜色和各种少女心的装扮。
乔咛余惊未定,心跳起伏着,连带着呼吸也不是很平稳。
她忽一仰头,瞥见了一样熟悉的事物——谢忍安的窗户边,居然挂着一个小小的纸质晴天娃娃。
小小的晴天娃娃出自乔咛的手中,带着她最喜欢的粉色,
挂在窗边晃呀晃,是房间里唯一的亮色。
“你居然没丢掉?”乔咛很惊讶。
雨点敲打窗户,掀动纤弱的晴天娃娃。
记忆线倒回到乔咛八岁那一年。
那时候谢忍安刚刚来到飞鸟岛,他脾气乖戾,浑身上下写满生人勿近的字眼。
皮皮死了。
皮皮是他养的一条獒犬。性子调皮爱惹祸。
他母亲谢思涴忙于生意,父亲又葬身空难,只有皮皮陪伴在他身边,带给他无尽的慰藉。
可是在他来到飞鸟岛后,还没过完第一个星期,皮皮就被偷狗的团伙盯上了。
那些人合开一辆面包车,分工很明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