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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我明白。”他轻轻点头。
  裴雪青纵然早已有了准备,此时仍感到全身一阵酸麻,几乎想要发抖。
  “沈放,你当真宁愿自毁声名,也要去见那个妖女?宁愿被人耻笑,一辈子抬不起头,也不愿意顺我的意?”
  “大义与私情,雪青,你怎么分不清?”沈放摇摇头,认真道,“不要说是两百条人命,便是一条人命,沈放皆可为之不惜代价。”
  “说得好听!”裴雪青牙关紧咬,眼圈发红,一字一句步步紧逼,“沈放,你敢说你真是为了江湖大义?而不是为了……”
  短暂的沉默让所有人的心都高高悬起。
  沈放起手,躬身一礼:“雪青,你我青梅竹马,情深义重。是我沈放,无才无德,背弃婚约,负你真心。
  你与我退婚,罪责全在我,待眼前事尘埃落定,我自会向武林中人广发书信。述明缘由,自陈罪责,绝不损你清誉半分。”
  “沈放!”
  裴雪青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愣了半日,摇头道:“你是故意的,是不是?”
  凝视着沈放的眼睛,那双美丽的眼睛中忽然水雾氤氲。
  “你明知道我对你、对你……你又何必如此?你这是可怜我,怕我下不来台么?哈,哈哈……大可不必!”
  她在黑夜里飞快地用袖子擦了眼睛,将手指搭在唇边,打了个响亮的呼哨。几息之间,一匹毛色光华雪亮的白驹从远处撒开四蹄奔腾而来。
  裴雪青身姿利落地跨上马背,一勒马缰,调转方向就要疾驰而去。却又御马兜了一圈,回过头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沈放。
  此刻她的眼睛里那股狠厉与决绝仍有余韵,脊背如修竹一般挺得笔直,高傲至极。
  “沈放,我此次前来一则是为了退婚一事,二来也是为了告诉你一个消息。
  陆银湾已经向陕甘一带各大门派发了红帖,明天太阳落山之时,你若是赶到藏龙山庄,便是她大婚之日,你若赶不到藏龙山庄,便是那二百一十七人断魂之时!”
  “瞧瞧,她多了解你,简直是处处都拿捏住你的命门。我与你相识相知这么多年,倒不是瞧不起你……只是平心而论,比谋略,比心机,你绝玩不过你那徒弟。”
  “沈放,你好自为之。”
  言毕,裴雪青一夹马腹,低喝一声,眨眼间御马奔出两三里,消失在月下的山野中。
  又经一日奔波,众人终于在太阳落山之际,赶到了藏龙山脚下。
  到来时,已有带着圣教面具的武者在山口关隘处列队相迎。
  武者将他们拦在门外,语气毕恭毕敬:“贵客到来,有失远迎。众位道长一路辛苦,现在即可返还,回观中复命。沈道长一人留下即可。”
  “什么!小师叔一个人留下?江湖人谁不晓得他现在武功尽失,落到你们手里岂不是任你们生杀予夺?不行,我要与他同去。”
  小师侄几乎要被他们气得吐血,当场就要跟他们拼命。
  “信里说好的,只要我师叔到了,你们便退出藏龙山庄,分毫不犯,难不成都是骗我们的?”
  一众白云道长肃面沉思,眼神交流间,也觉得眼前这局面,八成是个圈套了。
  沈放低垂着眸子,静静伫立,面容如镜湖无波,与这紧张的气氛格格不入,好似在等着什么。
  忽然间,长睫一颤,身形微不可察地一动。
  他听见熟悉的银铃轻响伴着达达的马蹄声,时缓时急,颇有些调皮。琅琅笑声清脆悦耳,仿佛近在耳畔,又远在天际。
  “师父,你终于来了。多年不见,徒儿想你想得很呢。”
  第2章 乍相逢(二)
  “哪一个是陆银湾?”
  纪小云闻声抬头,远远望去,只见两匹骏马从远处奔腾而至,马上是两个年轻姑娘。
  马骏人也俊,轻呼慢喝间展露的俱是上乘骑术。
  陆银湾近些年来在江湖上可谓威名赫赫,纪小云只听闻她也曾师从白云观,却从没见过她。
  原因无他,五年前他被交给沈放寄管的时候,陆银湾已经被赶出山门,一生不得再上山了。
  论辈分,他管沈放叫小师叔,陆银湾还算是他的师姐。
  只不过,这位师姐和少华山上其他几位温柔小意的师姐可是大大的不同。
  自从五年前重归圣教,她就成了圣教名副其实的一把刀,她手底下死掉的正道人士,光是有名有姓的掌门人就有七八个,说是罪行累累,罄竹难书绝不为过。
  此番圣教卷土重来,意欲称霸中原,她做了先锋官,更是嚣张。接连灭掉好几个门派,所用手段奸猾狡诈,狠辣非常,令人发指。
  再兼又写出了那种不堪入目的书信寄到白云观,逼迫曾经将她养大的师父与她……
  这两天日夜兼程的赶路,纪小云每每想到此节,心中都不禁一阵恶寒。只觉得这妖女行事实在太过诡异,定是个又毒辣又风骚的女子。
  又听说圣教精于双修采补之术,门下几个有名的妖女常拣年轻又俊美的少年下手,早将陆银湾想象成又老又丑的好色老太婆了。
  他却忘了,陆银湾是沈放的徒弟,沈放不过二十三四,陆银湾又怎么可能是老太婆呢?
  果然,只见百步之外,马上的两个女孩子俱是十八九岁模样,皓齿明眸,鲜艳可爱,哪有半点杀人饮血的凶残气势?
  为首的女子一身紫衣,离着还有七八丈远便娇声笑道:“师父,好久不见。徒儿想你想得很呐。”
  这声音既没有传说中的狠厉,也不似纪小云想象中的轻佻,反倒脆生生的,尤其那一声师父,竟带着三分撒娇似的孩子气,听得纪小云不禁心中一软。
  他讷讷想到:“……这便是陆银湾了?”
  待到了跟前,纪小云才真真切切看清她的模样。只见她一身浅紫色的长袍,面容昳丽,英姿飒爽,似笑非笑的一张脸蛋端的是光彩照人。
  这是极鲜艳极张扬的美,与裴雪青的那种素净高傲之美又是不同。
  衣面用上好的银线绣出一整张繁复又狂放的九尾图样,遍布全身。狰狞的狐首从右肩探出,九条尾巴从左肋之下卷起,紧紧地缠住她纤细的腰身。
  狐眼和狐尾末端皆由殷红的朱砂染就,乍一看,好像真的有一只银皮焰尾的九尾白狐盘踞在她身上一般。
  冠戴紫金钗,脚蹬白鹿皮小靴,就连箭袖和衣摆上也都细细地用大小一致的水晶点缀着,好不奢华。
  陆银湾一勒马缰,所到之处,分列在两侧的圣教武者整齐划一地左手抚胸,跪地行礼:“恭迎司辰!司辰大人千秋万载,万载千秋!”
  “哼,好大的排场。”一个中年道士不禁冷笑,“陆银湾,多年不见,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白云观里的几个老家伙?”
  “怎么不记得。”陆银湾从一出现开始,目光就全黏在沈放身上。听见孟志广问话,这才稍稍移开了眼。
  她也不下马,笑吟吟地答:“上清的田不易田道长,玉清的孟志广孟老前辈,太清张、刘、李三位道长鲜少出山,今日竟也来了,真是折煞我也。还有,呃,这位是……”
  她的目光落在纪小云身上。
  纪小云见她只不认得自己一个,脸皮先涨红了,喝道:上清脉第二十七代弟子纪小云,妖女,你给小爷好好记住了!”
  “原来是纪小少侠,失敬失敬。”陆银湾依旧笑吟吟地,反倒叫他愈发气恼。
  白云观位于少华山上,是道宗一脉。从前江湖一向以武当为道门正宗,近几十年来白云观青年一代人才辈出,前有探花道长陆玉书铁肩担道义,带领江湖豪杰反抗圣教,后有太清女侠葬名花巾帼不让须眉,兵不血刃剿灭血鸦邪派。
  白云观纵然人丁不如武当旺盛,名头却已有隐隐比肩之势。道教敬奉三清,白云观便也分上清、玉清、太清三脉。
  沈放年纪虽轻,辈分却不小,乃是掌门闻虚老道的关门弟子,探花道长陆玉书的师弟,与田不易等一众老道同辈。
  十几年前,陆家遭逢大劫,陆玉书惨死,百余口人仅剩下了一个陆银湾。年仅八岁的陆银湾被白云观一众老道从刀刃下救回,带回少华山,拜了沈放为师。
  彼时,沈放也不过堪堪十二,刚刚领悟了玉峰七十二路剑法,破了三清八卦阵,可以自行收徒,就多了一个甩不掉的小尾巴。
  田不易听陆银湾话里话外,皆是道长前辈,再不似从前一般叫师叔师伯,显然是早已不再把自己当作白云观的人了,心下不禁唏嘘。
  陆银湾见沈放一路赶来,风尘满面,颇有些不满意,对手下道:
  “带来的婚服呢,给我师父披上。带回去叫底下的人赶紧烧些滚水,伺候他清洗干净了,晚上再送到我屋里去。”
  她这一句话,轻飘飘的,虽没有刻意扬声,声音却也不小。白云观除了沈放本人之外,其余人等均被气了个半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