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点像颗种子落进心里,可太子那张温润的脸又浮在眼前,倒也让人没法立刻往坏处想:“罢了,先记下,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吴道子背后的人。”
接下来的几日,两人加快了布局。
夜里,书房烛火亮至深夜,卫锦绣将一卷名册推到许连城面前:“这是我手中的人,楚幺幺擅长易容,能混进各处查探;盯梢追踪最是稳妥。”
许连城看着名册上的名字,抬眼时眸里带了笑意:“你倒是藏得深。”
卫锦绣坦然道:“如今吴道子死了,对方定会更快动手,再藏着掖着反倒误事,楚幺幺已去查吴道子生前常去的几处宅院,跟着那日在牢外徘徊的几个可疑人,想必很快会有消息。”
许连城指尖点在名册上“楚幺幺”的名字旁:“让她小心些,对方既然能悄无声息杀了吴道子,手段定然狠辣。”
她顿了顿,又道:“我也让人去查太子靴底的泥——若那泥有出处,或许能牵出些别的,左右这盘棋已到中局,不管是哪路棋子,总得让他们都亮亮相。”
窗外的月升了起来,清辉落在棋盘上,黑白子交错间,正藏着无声的较量。
竹林深处拢着层薄雾,竹影婆娑间,那张铺着软垫的竹椅稳稳放着。
椅上的男子穿了身月白锦袍,领口袖口绣着暗纹流云,倒比往日少了几分病气,脸颊那点血色映着晨光,竟添了些生气。
他指尖攥着袖角,耳尖先捕捉到脚步声,猛地站起身时,椅腿擦过青石板,发出轻响也顾不上。
“祖母。”
他声音里带着难掩的雀跃,迎上去时,腰弯得妥帖,伸手要扶的动作又轻又稳。
老夫人被丫鬟扶着,一身深紫色织金褙子,领口露出的珍珠抹额衬得她眉眼虽有细纹,却自带股迫人的贵气。
见他迎上来,原本稍沉的脸色瞬间松快,抬手拍了拍他扶过来的手背:“慢点,仔细脚下。”
“孙儿无碍。”
他笑着把人引到椅边,又亲手端过丫鬟手里的茶递过去。
“神医昨日还来瞧过,说孙儿这脉息比前几日沉实了,再喝几剂药,往后夜里该能睡安稳些。”
老夫人接过茶盏没喝,先拉着他的手往自己膝上放,指腹摸着他手背上凸起的骨节,眉头轻轻蹙着:“还是清瘦。”
指尖一路抚到他手腕,贴着那处细细探了探,才松了口气似的叹道:“能好就好,你这病打娘胎里带出来,这些年遭的罪,祖母都看在眼里。”
她抬手抚了抚他的发顶,掌心温温的:“放心,祖母寻遍了天下的神医,总有法子给你根治,至于那些该是你的…”
她话顿了顿,眼神陡然利了几分,快得像雾里闪过的光,又很快软下来,拍着他的手背。
“一样也少不了,谁也别想抢。”
男子身子一矮,顺势跪坐在她膝前,额头轻轻抵着她的膝头,声音闷在布料里,听着又乖又虔诚:“孙儿信祖母,只要有祖母在,孙儿什么都不怕。”
老夫人被他这模样哄得眉开眼笑,伸手把他往起扶了扶:“傻孩子,快起来,地上凉。”
又转头对身后丫鬟道:“把我带来的那盒人参膏取来,让他这几日每日掺在汤里喝。”
待丫鬟取来锦盒,老夫人亲自打开,舀了一勺递到他嘴边:“尝尝,这是南边贡的野山参熬的,不燥。”
他张口含了,乖乖咽下去,笑眼弯着:“甜的。”
老夫人瞧着他,眼底的宠爱几乎要溢出来,只是指尖在他发间顿了顿,忽然轻声问:“靖王府那边,你让黑衣人递的信,他接了?”
男子脸上的笑淡了些,点头道:“接了,孙儿瞧着,靖王那几日动作是慢了,吴道子死得太急,倒让许连城那边先留了心,祖母放心,孙儿已让人盯着许连城和卫锦绣,他们派出去的人,未必能查到什么。”
“嗯,”老夫人应着,指尖重新软下来,又抚了抚他的脸:“你身子要紧,这些事不用太费神,祖母让你做的,不过是先试试他们的底,真正的棋,还得慢慢来。”
他往她膝头又靠了靠,轻声道:“孙儿听祖母的。”
竹影晃过他的脸,那点刚添的血色里,似乎藏着点说不清的暗。
晨光斜斜落在宫墙外的石板路上,卫锦绣拢了拢袖角,没唤随从,只慢步往巷口走。
晨露未晞,空气里浸着些微凉意,她正想着方才宫中太子与陛下议事时的神色,后颈忽地一麻——那道视线像淬了冰的针,钉在背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
她脚步未顿,甚至轻轻勾了勾唇角,看似随意地拐进了身旁那条窄巷。
巷子两侧是斑驳的灰墙,墙头爬着枯藤,风一吹,藤叶沙沙响,倒把脚步声掩得干净。
她停在巷中凹处,手按在腰间剑柄上,屏气等了片刻——那道杀意竟消了,巷尾只有风过的空响,仿佛人真的走了。
巷子里静得只剩风扫过墙皮的簌簌声,青砖缝里长着几丛枯草,被卫锦绣的裙角带过,微微晃动。
她刚要转身,后颈突然泛起一阵凉意——那道消失的杀意又回来了,像毒蛇吐信,贴着耳后擦过。
“嗤!”
寒芒是从右侧墙头上劈下来的,刺客握着柄短刀,刀身淬了层幽蓝,显然喂了东西。
卫锦绣反应快得像惊鸿,脚尖在地上一点,身子险险往左侧翻过去,短刀擦着她的发髻劈在青砖上,迸出火星,竟在石面上凿出个小坑。
她借着翻身的力道抽剑,长剑“嗡”地出鞘,正挡在刺客第二刀的来路上。
“当”的一声脆响,震得卫锦绣虎口发麻,那刺客力气极大,刀势沉得像坠了铅。
两人在窄巷里缠斗起来。
刺客的刀法狠戾,招招往要害上扑,刀风裹着毒意,刮得卫锦绣脸颊生疼;卫锦绣则剑走灵巧,剑尖总在刀缝里钻,时而刺向手腕,时而挑向肘弯,逼得刺客不得不回刀自救。
第48章 你说什么重要?!
缠斗不过十招,卫锦绣左臂被刀风扫到,一道血口立刻翻开来,血珠顺着手臂往下淌,滴在青石板上,洇出小朵的红。
她却像没察觉似的,剑势反倒更急,剑尖“噌”地擦过刺客肩头,带起一片血花——刺客肩头也添了道伤,短刀的攻势慢了半分。
两人猛地分开,各退到巷子两端,隔着丈许距离对视。
卫锦绣握着剑的手稳得很,目光像淬了冰,扫过刺客蒙着黑布的脸,只露出一双眼,眼尾泛红,是急的,也是怒的。
刺客的呼吸粗重,握着短刀的手在抖,方才那剑不仅划了皮肉,恐怕还伤了筋,他盯着卫锦绣臂上的血,又瞥了眼自己肩头的伤,眼底慢慢爬起惧意——他没料到卫锦绣的武功竟硬到这地步。
卫锦绣却笑了。
那笑没达眼底,嘴角勾着抹冷峭的弧度,像极了捕猎时的狼。
她抬手扯下腰间的束带,咬着一端缠在握剑的右手上,血顺着手臂流进布带里,将浅色的锦缎浸得发深。
“你的刀,快不过我的剑。”她声音压得低,带着点血气的沙哑,长剑一挑,剑尖对着刺客的咽喉:“要么现在死,要么……试试能不能杀了我。”
话音未落,她已欺身而上。这一次剑势更凶,像暴雨砸向水面,招招都带着同归于尽的狠劲。
刺客被她逼得连连后退,短刀在身前舞得像团黑影,却挡不住那道追着咽喉的剑光。
他退到巷尾的死角,后背撞在石墙上,心一慌,短刀递出去的力道偏了半分——
就是这一瞬。
卫锦绣手腕一翻,长剑贴着刀背滑下去,“唰”地劈在刺客握刀的手腕上。
“啊——!”
惨叫声刺破巷子,鲜血喷溅出来,那只握着短刀的手“咚”地掉在地上,手指还痉挛似的蜷了蜷。
刺客疼得浑身发抖,眼前一黑,直挺挺地倒了下去,晕死过去前,只看见卫锦绣站在他面前,脸上溅了点血,眼神冷得像冬日的冰。
卫锦绣喘着气,抬手抹了把脸,将血痕擦开。
她踢了踢地上的刺客,确认人晕着,又看了眼那截断手,眸色沉了沉——这刀法路数,倒像是宫里暗卫常用的。
她弯腰捡起那截断手揣进怀里,又用布带把刺客捆结实了,才吹了声短促的哨子。
片刻后,寻影的身影从墙头上翻下来,落在她身边:“卫姑娘。”
寻影惊愕一瞬,道:“您应该早些叫我,若是您出事…殿下…”
“带回去,”她指了指地上的人,声音还有些发虚,“别让他死了,我要问话。”
巷口的青石板还沾着未干的血,卫锦绣跌跌撞撞进了私宅。
这宅子藏在京城深处的巷弄里,墙是普通的灰墙,院里只种着两株老槐,屋内陈设也简素,一桌一椅都透着刻意的低调——正合了她要隐蔽的心思。
“卫锦绣!”楚幺幺扶着她往内屋走,指尖触到她臂上的血,吓得倒抽口冷气,往日里总挂在脸上的轻佻笑意早没了,眉头拧得死紧,“这是怎么了?跟人动手了?看这血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