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文澈点了点头,又问他是不是订了这附近的酒店。
“我订的酒店在海淀,离这里远一点。”汤夏和答道。秦文澈说:“是有点远,坐地铁要一个半小时。”而后便不再看汤夏和,仿佛心里在想着什么。一时间房间里的空气安静下来,汤夏和静静地饮下姜汤,感受喉咙处不可抑制的辛辣灼烧着。
“天色不早了,”秦文澈说,“我给你收拾一间空房间出来,今晚在这儿住一晚,明早我开车送你回去。”他没有给出疑问句,而是用陈述的形式告知了汤夏和他的决定。汤夏和本也无意反驳,只回了一句“麻烦了”。秦文澈便轻轻笑了一下,问他怎么这样客气起来。汤夏和又脸红了。
这一晚除了一开始的主动邀请,余下的时光秦文澈并没有表现得很热情。汤夏和的心里又开始万般纠结了起来,他又想起那十几封无人回应的信,又担忧起自己是否打扰到了秦文澈,给秦文澈带来了麻烦。
汤夏和洗完澡从浴室里出来时头上还挂着水珠,客厅里的主灯关了,只留了一盏发出柔和黄光的阅读灯,电视机打开着,屏幕上无声地播放着广告。茶几上先前的茶杯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瓶白葡萄酒和一只高脚酒杯。秦文澈不见踪影。
汤夏和的眼睛往客厅更深处看去,玻璃门外,秦文澈正站在阳台上背对着他。汤夏和缓缓地走上前去,走得近了,才看清秦文澈正在抽烟。这大概是汤夏和这辈子唯一一次目睹秦文澈抽烟,他从来不知道秦文澈会抽烟。但他并不像那些老烟鬼一样急于将一整只烟深深地抽完。秦文澈抽烟很慢很浅,他将烟的一头放在嘴边,轻轻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将举着烟的那只手放下,凝视许久的夜色,如此往复。汤夏和在玻璃门外看着,透过玻璃他能看见窗外被黑暗吞没的秦文澈和屋内被昏黄的灯光笼罩着的自己。不知怎的,这一刻他觉得秦文澈和过去的他相比有些陌生了。他无比具象地看清了秦文澈的孤独和悲伤。
他轻轻推开阳台的门,尽量不让秦文澈听见自己进来的声音,可秦文澈敏锐的耳朵还是捕捉到了。他立马扭头,看清来者是汤夏和后,快速掐灭了烟蒂。
“洗完澡了?”他看了一眼汤夏和,又将目光移到自己手中的烟头上,此时此刻他的声音也哑了,“外面冷,快进去。”
汤夏和身上穿着秦文澈拿给他的睡衣,薄薄的一层,冬天的北方室内用不着穿很厚的衣裳。空气中的寒意让汤夏和忍不住发抖,可他坚持要问:“你会抽烟?”
秦文澈伸手把他带进室内,汤夏和有一瞬和他挨得很近,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烟味。烟味和他身上的清冽碰撞在一起,并不让人讨厌。秦文澈将烟头冲进下水道,洗了手漱了口后,坐回茶几上。汤夏和像他的跟屁虫,他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
“大学的时候抽过一阵,后来戒了。抱歉让你闻到烟味了。”秦文澈将客厅的空调往上调了两度,“在北方,男人女人都抽烟。”说这话时,他没忍住又看了一眼汤夏和。汤夏和的头发没有吹干,头上和眼睛一样湿漉漉的,身子陷在秦文澈宽大的睡衣里,看上去分外柔软。
汤夏和坐在他的旁边,目光始终落在他身上,似乎始终在斟酌着要同他讲什么,却久久没有说出口。秦文澈只看他一眼便不再看他,目光落在无声的电视屏幕上,又不像真的在看电视。
直到秦文澈拿起高脚杯,一口饮下被子里淡黄色的酒后,汤夏和终于按捺不住,对他说:“这样对身体不好。”
秦文澈放下酒杯,闭上了眼睛,手指轻轻揉着眉心,看上去有些头疼的样子。汤夏和看他的眼睛里充满了担忧。
“汤夏和,我今天心情不是特别好,你先回房间休息吧。”汤夏和听见秦文澈这样说。
这一刻汤夏和的心跳动得厉害。秦文澈对他来说陌生了许多,可也更加完整了。过去他从来没有见过秦文澈露出破绽的样子,今天这样的秦文澈让他产生了深深的心疼——一种过去他从来没有在秦文澈身上体会到过的情感。
汤夏和早已经戒掉了三年前的软弱,不可能对秦文澈不管不顾。他站起来,走到一个离秦文澈更近的位置,非常认真地问他:“你怎么了?”
秦文澈没有料到汤夏和的顽固,好像有些无奈似的,对他说:“有些事情我需要自己一个人想一想。”
“也可以跟我说。”汤夏和依旧坚持着,“如果你想,我也可以陪你喝酒。”
秦文澈将身体挪了挪,从身侧空出了一个可以容得下汤夏和的位置,示意汤夏和坐到自己身边。汤夏和待在室外的时间远没有秦文澈长,因此身体也比他更热一些。汤夏和去取了一只小杯子,同秦文澈要了点儿酒。对于秦文澈来说,这也是一种很新奇的体验,因为他还停留在自己负责管理好未成年人汤夏和的阶段。他往汤夏和拿来的小杯子里浅浅倒了一些,仍不确定汤夏和能不能喝酒。
但是汤夏和非常从容地从他手中接过那杯子,面不改色地喝了下去。
“你还记得温叙白吗?你高二的时候我们一起出去吃过一顿饭的。”秦文澈的手摩挲着酒瓶,“年前他去世了。跳楼自杀。”
温叙白一生的结束,让秦文澈用短短的四个字就概括了,可秦文澈的心情却怎么也没有办法用语言描述。他只觉得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让他来不及承受。秦文澈接着同汤夏和讲了他与温叙白在大学时发生的事情,包括温叙白对自己的追求和自己的拒绝,以及后来两人又是怎么成为朋友,这些都是仿佛发生在昨天的事情。“四年前他告诉我他要结婚了,我对他说恭喜。他当时突然告诉我,如果我愿意同他在一起,他就会和我一起逃走,永远不结婚。”
秦文澈说完这句话以后沉默了很久。汤夏和盯着他侧脸的轮廓,心里也为秦文澈感到发痛。他知道秦文澈一定在后悔,如果他知道温叙白这么痛苦、痛苦到必须用伤害自己的方式来解脱这一生的话,他当初一定不会对温叙白那样决绝。秦文澈同汤夏和一样,是细腻敏感的人,所以汤夏和明白,尽管秦文澈对温叙白并没有产生爱情,可对于他的死,秦文澈所感知到的痛苦一点儿也不会少。
汤夏和的手忽然攀上了秦文澈的,两人喝了酒,所以手心都发烫。秦文澈感受到他的触碰,却没有立马避开。他垂下头去看汤夏和,从这个角度他可以看见汤夏和浓密的睫毛。他还是一副乖得不得了的样子,让秦文澈看了心软。汤夏和没有受到秦文澈的拒绝,握着他的手收紧了。
“再给我一些酒吧。”他把自己的空杯子递给秦文澈,好像一个贪杯的人。秦文澈又给他倒了些,与他一起慢慢地品了一杯。汤夏和握着他的手没有松开,而是用手指在他的掌心轻轻地挠着,聊以安慰。
“我觉得你很孤独。”汤夏和突然说,然后他偏头看向秦文澈,反问他,“是吗?”
秦文澈早就知道汤夏和是能够真正理解他的那个人,可听他直白地说出秦文澈掩藏了许久的事实,这带给他的感觉是不一样的。而且,他没有拒绝汤夏和指出他的内心,这很不一样。过去,秦文澈从不希望别人洞悉到他的孤独。
秦文澈觉得汤夏和有一些醉了,或者自己有一些醉了,因为他觉得汤夏和看起来非常困,连带着他周遭的一切都迷离了起来。他的头发还是没有干。秦文澈忽而又想,汤夏和与温叙白其实是有一些相似之处的,至少他们都没有一对好的父母。温叙白无法逃离,而汤夏和已经从那个控制着他的家里逃出来了。
他望向汤夏和的眸子里,忽然又多了许多柔软。他脑子里产生出了一个念头,那就是死亡总是会教人们学会珍惜身边人。
秦文澈最终没有回答汤夏和的反问,他将手放在汤夏和的头上,感受到指尖穿来的湿润,然后,他就像曾经做过多次的那样,将汤夏和从沙发上牵起来,用不能更加温柔的声音对汤夏和说:“我带你去吹头发。”
秦文澈还是比汤夏和高半个头,镜子中的汤夏和低着头,秦文澈让他做什么他便做什么。他的头发柔软,比三年前长了许多。吹风机的噪音盖过了空气中的一切,汤夏和闭着眼睛,感受秦文澈落在他头发上的、小心翼翼的力度,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
第46章 心安
chapter462014心安
第二天早上秦文澈起床的时候,汤夏和已经坐在客厅和两位家长一起吃早饭了。秦文澈依次和爸爸妈妈与汤夏和问了早,然后在汤夏和身边坐了下来。汤夏和悄悄看了一眼秦文澈,心里有些紧张。
秦文澈偏过头去问汤夏和昨晚休息得怎么样,汤夏和笑着看向两位家长,说休息得很好。秦妈妈也对汤夏和笑了,眼角的弧度和秦文澈的仿佛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她让汤夏和再吃一块自己做的饼,然后对秦文澈说:“你今天带小汤好好儿地出去逛逛,人家难得来一次咱们这儿。”秦文澈的目光于是又落在汤夏和的身上,汤夏和的脸红了,想要拒绝,可又不舍得这么快就离开秦文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