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不着。
躺得身上发酸还是没困意。
他已经习惯了纪托睡在他旁边。
拿起手机,无意识地一通操作后,看见自己点开的是和纪托的聊天对话框。
一条条看上去,翻到头儿,其实都是些毫无营养的对话。
有点可惜,入狱前的那部手机彻底坏了,里面还存着纪托发的几条语音。
许星言仔仔细细将对话又重新看了一遍,放下手机。
这也太操蛋了。
他坐起来,搓了一把脸。
倒也不全是因为何嘉用公开纪托的病威胁他。
他想起自己以前熬不住的时候。那时候只会想抓紧赚钱抓紧去死,现在熬不住……却在想纪托。
他趿上拖鞋,走出房间,到玄关打开防盗门,回手放轻动作再把门关上。
没进电梯,而是从消防通道的楼梯里,一阶一阶走上了八楼。
看见墙上挂着的八楼牌号那一刻,胃再一次开始绞痛。
许星言没有停下,继续往上走,想试试自己能坚持多久。
八楼的窗户倏地展现在眼前。
紧随其后的再熟悉不过的天旋地转。
他本能地后退,转身想跑。
脚不听使唤,下楼时一脚踩空,直接从楼梯上滚了下来。
本来就晕,这一下摔得更晕了。
在地上躺着不想爬起来。
血腥味传入鼻腔,可能是脑袋上那道口子又裂了。
想要死掉。
这想法已经不是很强烈了,只有一点点。
——他和正常人不同,坏的地方太多,修上也不好用,扔到修理厂,人家大概会劝着重新买个新的。
他知道纪托喜欢他,他也知道自己需要纪托提供很多很多很多的情绪价值。
也许哪一天,就耗光了那点喜欢。
再说,他不舍得让纪托负担他。
但也不甘心真的死掉。
他还没有看到纪托战胜列昂尼德。
他想看到梦想视线,纪托来实现也行。
卢彬没有改门锁密码,还是之前那个,许星言顺利回了房间。
脑袋淋漓不尽地淌血,他怕吵醒卢彬,摸着黑找到纱布卷,自行一通乱缠。
第二天一早照镜子,发现自己像个印度阿三。
他坐在沙发上,看了一会儿新闻联播,掏出手机,给何嘉回短信:我会和纪托分手,你别瞎折腾了。
发完,叹了口气,仰在沙发上。
多亏小时候总被打,练就了一身钢筋铁骨,晚上拆掉纱布,伤口竟然结了痂。
就是大热天不能洗头,挺烦人的。
又在卢彬家里宅了两天,忽然收到纪托发的微信。
-动物园好玩吗?
许星言赶紧从沙发上坐起来,搜了一张昌顺动物园头牌狮子的写真,把右下角的水印裁掉,发给了纪托。
纪托没回话。
一分钟后,纪托给他回了一张照片——张婧婧同学穿着校服扎着红领巾,一手拿着雪糕,另一只手比了个“耶”。
许星言盯着手机。
败露了。
这么快就败露了。
半晌,他冲进洗手间,拨了两下头发,侧过头对着镜子仔细观察那道口子。
不怎么明显。
腿就更好办了,膝盖疼归疼,使劲板着也能做到不瘸。
手机又响起来——纪托打来了视频电话。
许星言接下电话,唰的切换成语音模式。
屏幕漆黑,互相安静了一两秒,那头的纪托先出了声:“你在哪儿?”
许星言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抿了抿嘴唇,闭上眼睛道:“纪托,我们是不是从来没有聊过诗晓?”
手机那头再度安静下来。
看纪托没有要说话的意思,许星言继续道:“诗晓出事,都是因为我。”
“小时候,有一个武术学校带着几个学生到我们福利院表演。那个拳师问我和诗晓想不想去,诗晓不想去的,是我非要去学拳……”
“我们见面说,”纪托再次问道,“你在哪儿?”
傻子才跟你见面,见面还怎么说,见了你就会心软得什么也说不出来。
“纪托,我不想回去了。”许星言咧嘴笑了一声,“你放心,我一个三十岁的成年男性,有手有脚,饿不死。”
“你的东西还在家里,”纪托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不回来拿么?”
许星言还是笑:“我不是说过了么,家里的东西都是你买的,哪有什么我的……”
“那瓶石头你也不要了?”纪托打断他。
许星言狠狠咬住嘴唇。整个世界上,他从来不觉着有任何东西是属于他的,除了纪托给他捡的那瓶石头。
拿走那瓶石头,应该不过分吧。
一个字从唇缝溢出来:“要。”
他打了辆出租车,回到紫檀湾。
来之前准备好了腹稿,一抬头看见站在门口的纪托,腹稿吓丢一半,吭哧瘪肚道:“谢谢你这段时间,看在诗晓的面子,照顾了我……”
“照顾你?”纪托说,“照顾到床上?”
许星言捏了捏裤线:“还有就是你真的不用介意四年前我送你去阿布扎比……”
“送我去阿布扎比,”纪托再次开口,“顺便骑在我身上睡了我?”
“我去拿石头。”
许星言垂下眼,绕过纪托,进屋上了电梯。
好在纪托没有追上来。
许星言习惯睡床的左侧。卧室里,那瓶石头原封不动地放在左侧床头桌上。
他拿了石头,绕到另一侧,先看了看门口,确认纪托不在,忽地弯下腰抱住纪托的枕头。
抱了一会儿,把枕头放回原位,走出了卧室。
电梯将他带回一楼。
没在客厅见着纪托,许星言试探着唤道:“纪托?”
“别喊我,”纪托的声音从厨房传出来,“我要死。”
许星言吓一跳,放下玻璃瓶急忙跑过去。
厨房的刀都在柜子里,柜子是电动的,一摁就自己滑出来。
纪托不做饭也从来没进过厨房,不了解这玩意儿构造,抠着柜门掰半天,柜子纹丝不动。
半分钟后,纪托腾地站起来,无头苍蝇一样满屋子乱逛,最终在茶几上捡起一把银色指甲刀。
“我要死。”纪托重复道。
许星言愣了愣,看了看纪托一脸认真的神色,又看向他手中的指甲刀:“用指甲刀?”
纪托点点头。
许星言本想忽略这个bug,但是这个bug太显眼,他只好朝纪托做了个暂停的手势:“不行啊,你先咔一下,我实在很好奇这把指甲刀有什么特别的,它哪里能对人类的性命产生威胁?”
纪托皱眉看向自己手中的指甲刀,片刻后,掰出指甲锉,对准自己的胸口。
“原来是这样,我明白了。”许星言回到客厅,拿起那瓶石头。
走到门口,纪托拦了上来:“你说走就走,哪儿那么容易,你还欠我的钱。”
许星言眨了眨眼:“你不是说你要死吗?死完我烧给你?一百亿一千亿,高不高兴?”
纪托:“许星言!”
“你可能又躁了,别忘吃药。”说完,许星言推开门,走下台阶。
纪托从他身后一阵风似的跑下来,冲到停车位前,直接往地上一坐直直躺在那辆黑色suv前边:“想走,除非轧死我。”
许星言看了看那辆suv,这车还是卢彬和他逛了七八家4s店才挑中的。
他走向挨着suv停的电动车,跨上车座,掏出钥匙插进钥匙孔,看傻子一样瞄了一眼地上的纪托,拧着车把加速走了。
上午八点,正赶上早高峰。
林振打完卡溜出来吃早餐,过马路时一眼就看见交警骑着摩托追一个电动车车主。
“停下!”
“就是说你!没戴头盔的那个!”
“停下!”
在马路对面把车主截停了。
那交警是林振学弟,平时一贯热情过度,抓着个人就查户口,林振低下头刚想躲着走,忽然听见那交警对电动车车主道:“哎?怎么又是你?”
“五十块罚款,你上次就没给!这次说什么都不能放你走……不是,你哭什么?”
林振下意识看过去。
看清电动车车主是谁,心里顿时一惊。
他快步走了过去,学弟扭头看见他:“咦,这么巧,林队?”说着,学弟又道,“咦,我怎么感觉这个场合似曾相识,好像还缺一个人……”
林振心里七上八下,着急显现在脸上,职业病发作,脸板得越发厉害,眉头也皱得越发纠结:“怎么回事?纪托死啦?”
许星言脸上还挂着泪,瞪起眼睛中气十足朝他喊:“你才死啦!你死啦死啦地,你不会说话不要说!”
林振从兜里抽出一包留着擦嘴的纸巾递过去,许星言抽出一张纸,擦擦眼睛擤了一团涕,回头把纸团扔进道边垃圾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