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发出的荧光在黑暗中显得异常刺眼。
丁篁怕影响老师休息,独自坐在病房外的陪护椅上,忙碌一整天后,终于有时间闲下来查看手机。
其实上面接收到的消息并不多,最上方置顶的梁嘉树那一栏,两人的联系还停留在上次他过生日的时间,之后由于自己的刻意搁置和忙碌,没有再向他发送有关梁霄的“日常汇报”,而梁嘉树也没有询问。
向上翻了翻之前的聊天记录,丁篁看到自己发出的绿色消息框几乎占据大半页面,梁嘉树只偶尔抽空回复两句,大多时间则是没有下文,任由他像每日打卡一样发送这些有去无回的独角戏台词。
而就在翻看历史消息的这个空档,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丁篁返回聊天列表,在梁嘉树下面,是属于梁霄的小猫头像,右上角挂着显眼的红点标志,未读数字已经突破了两位数。
【怎么样了?】
【今天休息得好吗?】
……
【那老教授没有再刁难你吧?】
【什么时候可以回来?】
……
【我能用一下你的调料吗?】
……
【琴呢,可以玩吗?】
……
【丁篁——】
【丁老师——】
【小竹哥哥——】
……
【没事,就是想叫你一下:p】
看着看着,手指无意识戳弄屏幕。
消息最下方忽然刷新出一条灰色小字:
【我拍了拍“梁霄”说:我也想你】
怔愣两秒,心跳骤然加速。
丁篁立刻点击撤回。
夜深了,住院部的长廊空荡安静,靠着椅背平复好过于清晰的心跳声后,理智回笼,丁篁又不由自主怔住:
他当时的第一反应,为什么是撤回呢……
……
次日,医生来例行查房。
陈教授用完好的左手指着被夹板固定的右手,问养好伤后能不能恢复如初,日后弹琴会不会受影响。
医生用词谨慎地回答:年长伤者的骨骼愈合能力一般偏弱,如果想百分百恢复成原来的状态不太现实。
于是之后一整天,陈教授脸上都阴云密布。
傍晚,丁篁端坐在病床边,捏着一柄瓷勺小心地喂饭。
一勺鱼肉,一勺骨汤,再舀一朵大小适口的清炒西蓝花。
但陈教授拧眉别过脸,语气不耐地说:“怎么又是这个菜,不知道我不爱吃吗?”
丁篁的手停在半途,无措地喃喃:“是师母让我多给您……”
没想到下一刻,陈教授突然发火,转回头一把打掉丁篁手里的勺子:“她说什么你就都要听?”
“啪”的一声,瓷勺摔在地上,碎得四分五裂。
丁篁条件反射般站起身,双手将两侧衣摆攥出清晰褶皱。
“明明是个男人,怎么一点自己的主见都没有?”陈教授满眼不悦地瞪着他说,“性子也忸怩软弱,因为一点打击到现在都振作不起来,难怪小霄都不愿意回家面对你……”
锋利尖锐的话像地上的碎瓷片,狠狠扎刺进丁篁的神经。
伴随着剧烈耳鸣,陈教授的训斥声不断向大脑更深处钻:
“结婚七年,怎么还是连知冷知热都学不会,在医院这么多天也没见你主动和小霄联络……”陈教授重重地叹口气,“我们是怕他工作忙,不愿意打扰他,但你呢,你这个做配偶的,怎么都不知道主动关心关心?”
丁篁脸色煞白,垂首默默站在旁边,喉咙堵塞窒息的感觉越来越重。
看他这副木讷样子陈教授更加气不打一处来,张口正欲再说什么时,病房门忽然从外推开,一道如沐春风的声音悠悠传来:
“怎么养着伤还发这么大的火,谁惹着您了?”
丁篁神色一滞,愣愣地抬头望过去——
梁嘉树身穿一袭咖色风衣出现在门口,漆面皮鞋光亮如新,不紧不慢地踱进病房。
男人姿态从容疏朗,头发背梳露出额头,通体气质矜贵成熟,走到丁篁身旁停下,笑吟吟地看着病床上的人。
犹如最立竿见影的灭火剂,陈教授板着脸瞥了他一眼,余韵尾气化成一道冷哼从鼻腔排放出来,原本紧皱的眉头明显平顺下去。
梁嘉树身后还跟进来几个人,手脚麻利地把大包小包营养补品放下来几乎堆满房间,然后将地面打扫干净便安静有序地离开。
梁嘉树则先是仔细查看一下陈教授身上的伤,又找来主治医师了解情况,三言两语化解了陈教授对右手愈后情况的担忧,男人游刃有余的态度和成熟妥帖的处事方式,很快缓和了刚才紧绷的气氛。
丁篁站在一旁,看着梁嘉树走到病床旁坐下,慢条斯理地挽好袖口,端起那碟已经放凉的西蓝花,一边喂给陈教授一边说:“您都这个岁数了,怎么还挑食呢,再说师母和小竹也是为了您好。”
他一颗一颗地喂,陈教授虽然脸色不虞,却只得一口一口全吃下了。
梁嘉树说:“知道您养伤心烦,但小竹这几天是不是在尽心尽力地照顾您,我想您心里肯定比谁都清楚。”
说着,他起身从病房外领进来一个面相温厚的中年男人,向陈教授介绍道:“给你找了个陪护,是他们机构好评最多的,而且还会按摩和推拿。”
男人躬身向陈教授问好,陈教授面色稍霁,点点头算是回应。
“时间不早了,小竹这几天也没怎么好好休息,我带他先回去歇一晚。”梁嘉树起身整理风衣下摆,头也不抬道,“您好好养伤,我们之后再来看您。”
“等等——”
陈教授忽然开口,截停梁嘉树拉着丁篁准备离开的身影。
老人倚靠着陪护床,神情严肃,以一副大家长的姿态语重心长道:“我今天话是有点说重了,但我跟你师母活着唯一挂念的就是你们两个,日子是一步步经营起来的,现在既然是小霄主外你主内,那就更应该……”
“老师,我都改名多久了,您怎么还这么叫我。”梁嘉树勾着唇角打断道。
陈教授瞪他一眼,“我乐意,你少打岔。”
梁嘉树扶了下眼镜框,颔首笑而不语。
陈教授继续道:“总之,我的意思是你们要互相扶持,多关心、多照顾彼此,听到没有?”
“知道了,我跟小竹会好好过日子的。”梁嘉树立刻应道。
随后陈教授目光转到丁篁身上。
丁篁硬着头皮,不得不同样表决心说:“我也会和嘉……阿霄,好好生活,互相扶持的。”
听到他中途停顿改口,梁嘉树转头看了丁篁一眼。
等终于获得陈教授的首肯放他们离开,两人并肩走出病房,一路沉默无话。
直到走进电梯,望着金属门上反光的倒影,丁篁突然开口:“你怎么会过来?”
“什么?”梁嘉树露出疑惑表情。
“别装了,”丁篁叹口气,转过身无奈地看着他说,“我知道是你……梁霄。”
第19章
丁篁话音落下,空气陷入一片沉默。
半晌,身旁的男人轻笑一声。
他摘下金丝边眼镜,斜斜地挑起半边眉毛,看着丁篁说:“怎么不继续叫我阿霄了?”
丁篁抿了抿唇,忍着耳廓微微发热刺痒的感觉反问:“你希望我那样叫你吗?”
“当然。”谈霄立刻点头。
电梯亮白的灯光映在青年脸上,刚才刻意伪装出的成熟体面已经褪得一干二净,此刻认真盯着自己的双眸里,只剩本真纯粹的顾盼飞扬。
丁篁“哦”了一声转回头,努力压住莫名想要嘴角上翘的奇怪心情。
但紧接着他想到一件事——
“你是怎么来的?”丁篁疑惑道,“你没有身份证,飞机、高铁都没办法坐吧?”
“打车。”谈霄简短答道,语气稀松平常。
“打车?”丁篁瞪大眼睛,“那你要坐多久?”
谈霄歪头想想:“两天……一夜吧。”
听到答案丁篁愣住。
轿厢稳稳落地,两人走出电梯,丁篁仔细留意了一下身旁青年面容,确实看出几分风尘仆仆的疲态。
他不认可地皱起眉:“这么辛苦,赶夜路还不安全,而且万一路上被认出来了怎么办?”
“那我总不能一直隔着手机,眼睁睁看那老头欺负你吧?”
说完谈霄饶有兴致地凑近:“不过你是怎么认出我不是他的?”
丁篁还没从前半句话缓过来,又被他近距离放大的脸晃了下神。
间隔十年岁月侵蚀,尽管梁嘉树一直有注意保养,但两人外形难免还是有些差异。
不过不得不承认,刚才青年进门时的气场确实足够以假乱真,只是一开口,丁篁便听出了他的真实身份。
因为声音在他这里骗不了人。
丁篁指指自己的耳朵说:“我这里,比眼睛更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