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苦安排猎杀云门寺众人?姬大人,云门寺因关梨青一案被害的如数都并不冤枉。”说到此处李谈云顿了一顿:“也包括令夫人。今天我一直在思忖,是否是我盘算不周,因此救错了人,可就算那关梨青不是关梨青,难道她就该死么?”
“大将军休得如此冠冕堂皇!”一提宁水仙,姬明荣怒火攻心,不顾对方官阶大声呵斥:“水仙就算有错,也罪不至死。”
“你夫人亲自送一个无辜之人上断头台,依律流放或斩首,娇滴滴的贵妇人就算流放也走不出百里也会香消玉殒。她早晚难逃一死。”李谈云摇摇头:“姬大人切莫被儿女之情蒙了慧眼,因此失了算计。”
“哼。”姬明荣面露怒色,冷言道:“大将军也莫说本官,将军今日见我府中朱伶时失态程度比起下官现在有过之而不及。”
“原来姬大人依然认为本将军对一名婢女见色起意?”
“难道不是?”
“你可太小看本将军。”李谈云微微摇头:“遥想平康坊中每到沉蓝的夜里明月高挂,万盏红纱灯升起,映照满城珠翠环绕,胭脂香粉馥郁腻人,人人都传那胜似仙境,见多了也觉得不过如此。我又怎会突然在岭南看上一名婢女?”
姬明荣一愣:“难道是朱伶有问题?”
“自然是有的。”李谈云从怀中掏出一张账本:“这是最近几年,你的这名婢女在我名下银号里所存的黄金数目。”
姬明荣接过来一看,面色惨白:“区区一名婢女,名下竟有黄金百两之巨?!”
“自然不只是她一人的。”李谈云和气地说。
“你是说水仙?”
“也不只是她一人的。”
“那?!”姬明荣面色惨白如纸:“大将军是在怀疑我?”
“不。”李谈云摇摇头:“云门寺关梨青被刺,我心中现在终于有点眉目,只是万万没料到这个关梨青却不是我想要找的关梨青,这中间定是出了什么误会。”
“将军的意思是,凶手就是朱伶。”
“是。”
“何以见得?”
“原本只是有账目,我不太确认朱伶是代宁水仙受过,还是她真的有参与。但我刚刚在左院中见到她,便知她就是给你们下药且刺杀的凶手。”
“将军的意思是?”
“左院老树下,竹竿上麻绳数根,也是大家共用。为何她今日早晨却在重新绑一条新的绳子上去?”李谈云问。
“因为她之前将那绳子拆了下来。”姬明荣回道。
“为何又要拆一条晾衣服的麻绳?”
“因为,她正是用麻绳翻墙将药投进右院水井中,也有可能通过麻绳翻墙进入院中行刺。”姬明荣立即答道。
“姬大人在此事上与我心意相通了。”
“可是,朱伶为何要杀关梨青?”
“这是需要去问她的。或者大人关押在潮阳县衙中的数十名唐府证人也可回答这个问题。”
“也与证人有关?”
“有关,我刚刚说过,在我银号中的黄金,也不只是令夫人的。姬大人大可认为谁害过这可怜的女子,谁就有份吧。”
“那也需他们招了才行。”
李谈云微微颔首:“我知大人已经有做安排,不难。我说过,大人不要敷衍我,李某就有大礼送上。”他敲了敲放在桌案上的账目:“这批账目,姬大人可做细查,令夫人是清白还是冤枉,都是一目了然。望此案告破后,大人能助我找出关梨青的下落所在。云门寺,自然不会再有凶案,而我也会回京为自己所犯下的一切向圣上请罪。”
说罢李谈云起身,在潮热中拂袖从姬明荣的房中离去。
黑暗带来恐惧,寂静带来猜疑,在牢狱中更是如此。不到天黑,果真有人扛不住将事情向曾伯渊招了出来。他们唐府家奴十三人,连宁水仙与朱伶一同谋划杀害了唐家小姐唐荃,过程与是谁下手的并不重要,起因不过是因宁家对唐家金器生意的蚕食,宁家早已收买了唐家大部分的家奴,为避唐家的耳目得来的黄金分了好几处存放,朱伶的那个账户中不过是每月向唐家家奴们发放饷银的。而发现个中玄机的唐荃必须死,否则事情就有败露的可能。
而被冤枉的那名小小的女子,不过是慌乱之下想帮她的主子将短剑从腹中拔出来罢了。可惜,她连自己的名字都还不曾讲出,就被那善于伪装的朱伶下了毒手。
第五卷 第7章
姬明荣每日都去探她一次,小娘子昏迷不醒如一张轻飘飘的绸布,但幸村医被拘在了云门寺照看,每日撬开牙关灌一些米汤进去,面色倒是一日比一日地红润。李谈云对这位女子毫无兴趣,只着急要找到当初贩卖私奴的范嬷嬷,若躺在床上的人无苏醒迹象,范嬷嬷反到是找到关梨青的唯一线索。不日,山下当真传来了范嬷嬷的消息,人的确是找到的,找到的却是死人。半年前有人远远见到她被人从石崖推下海中,再寻到时已是一具卡在礁石上的浮尸,只有身上一封文书可验证身份,文书之外她身上还有一叠作假的贱籍文书未来得及填上人名,将推她下海的凶手却始终未曾找到,此案虽是悬案,但嫌疑人倒是有一名。目击者是名猎户,平日里被丛林中的猎物训练得明目达聪,他倒是亲眼看到是名女子,身着灰袍头戴玉搔头,只不过她以厚纱覆面,看不见容貌如何。后来曾伯渊倒是派人查探了当日出现在附近的灰袍妇人却毫无结果。
姬明荣倒是不以为然,接着说:“可云门寺的和尚提过,她还有两名身体强壮的儿子做帮手。”他抖动手中信函接着往下看,果真信中提到了她的两名儿子,在她身亡之前在死于食肆中的毒酒。
“时间就在半年之前,感觉有些蹊跷。”李谈云道,他面色阴郁,只因寻找关梨青的线索又断了。姬明荣也看了出来,安慰道:“虽然隔壁的小娘子还没醒来,范嬷嬷又被害,但大将军要找人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
“姬大人有何良策?”
姬明荣暂且放下手中信函,认真道:“倒不是什么良策,只能是权宜之计,当初范嬷嬷带她二人来潮阳,一名卖给了云门寺,另一名也许是被其他人买走。我们只需在潮阳查证那些日子附近有谁家新买过奴婢,来自北方,也许会有线索。虽然此事查证繁琐,但人手也是足够的。”
李谈云苦笑着摇头,潮阳乃蓄奴交易最为猖獗的地区,莫说本地人买卖奴婢,连带外地人也不远千里来此购买便宜的私奴,若关梨青真是被人买走,在不在岭南都说不定。
两人又沉默对坐片刻,李谈云转头看门外一郎中打扮的老翁拎着几包药走过去,他出声呼呵将老翁叫进房中问:“你就是姬大人留在云门寺替小娘子诊治的村医?”
“是,老翁侯斌,是云门山外村中郎中。”
“侯先生可否告知于我,隔壁的小娘子什么时候能醒过来呐?”李谈云问。
“小娘子受伤极重,气血近乎衰竭,能尚且保下一条命已是万幸,目前也只能替姑娘灌些粥水维生,至于什么时候醒老翁实在没有把握。”侯斌道。
“那你今日手中的药是?”
“此药是老翁家祖传秘方,做外敷伤口用,活血化瘀能淡化伤痕,若用药得当有时伤口痊愈后甚至看不出疤痕来。”侯斌言语间有一丝得意。
“哼,宫中所用的金疮药都未必可以做到不留疤痕。”李谈云不以为然道。
那侯斌却被激起了胜负心:“大人,你莫看我只是小小村医,手中这灵药救下的人命没有一百也有五十,连毁容的少女都曾靠我手中灵药挽回了容貌。”
这些江湖郎中行医都是如此浮夸,姬明荣见他腰间别着一块碧翠的玉佩,成色上好并非是村医的财力所能拥有之物,便问他从何处买来。那郎中却笑呵呵地说是一位山下城中贵客所赠。
“这样好的玉佩应该藏在怀中,避免有奸人觊觎才对。”
“大人说得是,可好东西不显露出来,拥有玉佩和有一块石头也毫无分别。”说罢,他又将话锋转回自己的灵药上。李谈云觉得这村医嘴里所说都是无稽之谈,便将他打发离开。
姬明荣又拿起信函,与李谈云继续往下看。范嬷嬷原名范云,早年丧偶,一个人带着两名儿子李大和李二在战乱频发的北方诱拐良民贩卖。在她被人推进海中的一个月前,李大和李二一同被毒死在酒肆,酒肆老板指认,有毒的酒壶并非是自己店中之物,所以应是有外人将毒酒带进酒肆,再趁机与店中的酒壶掉包端到二人面前。当时酒肆正是热闹的时候,无人注意是谁将毒酒端到二人面前。
“这二人死于乌头中毒。”姬明荣摇摇头,乌头罕见却也不是不可获取,城中名医就喜爱在各类方子中添加微量的乌头做痛病镇痉之用,但官府对此药管束颇为严格,要凑齐能让两个壮汉都必死无疑的乌头分量却是极不易的:“但这曾伯渊却不曾查出是谁大量收购过乌头。”姬明荣疑惑道:“潮阳县大的药馆不过两三家,要查出乌头来源并非难事。但二人之死也成了悬案,连个嫌疑人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