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江冷说话的声音不大,刚好够她和卢青两个人听到,但很明显,她说的话不止他们两个人听见。
兰露本来打算跟着众人一起离开,可是却突然停下了脚步,看向了秋江冷和卢青。
“这不是找不到大人嘛,就想到了那里。”
卢青的眼神漂浮不定,挠着脑袋装作真的是偶然想起的样子。
秋江冷可不吃他这一套,而是继续问道:
“你说你家大人从来不让你们靠近那里,可能那里面藏着什么宝贝,引起了风临渊的觊觎,所以才在那里一下子撞到了风临渊的两个护法,对吧。”
卢青不上当,面对着秋江冷的这番推断,只笑着点点头道:
“秋大夫,不,秋大师说的有道理。”
秋江冷应和着也冲他一笑,干脆不装了,直接问他:
“你家大人,是被抓走的,还是故意被抓走的?”
卢青听见秋江冷这话,一瞬间惊得说不出话来,心想这秋江冷怕真不会是个神仙吧,怎么什么都想得到?
秋江冷见卢青没说话,就知道自己这话算是套出来了,便放过了他,转而从杨君集手里抓过了玄鸢。
“说吧,风临渊派你们到那个荒废的宅子找什么?”
秋江冷原以为要对付这个左护法是要费些功夫的,正想着该怎么审问她,却不想这人竟然直接说道:
“一件叫骨寒冰矢的东西,说是曾经晋州闻氏的传家宝,如今就藏在这永安城中的闻家旧宅里。”
秋江冷惊讶于玄鸢居然这么痛快地就招了,觉得有意思,又继续问道:
“那你们找到了吗?”
“没有。”
意料之中的回答,秋江冷心想,就沈徊那个心肠能转上十八个弯的,能那么容易让别人得了便宜去吗?必然是不能的。
“沈徊究竟想做什么?”
秋江冷一时还是没想清楚,明明预料到了风临渊会对自己有所动作,可还是落入了圈套,他难道又留了什么后手?
一群人就这样走着,却没发现他们之中悄无声息地少了一个人。
兰露自从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之后,一直心绪不宁,做什么事都没办法静下心来。
她先是担心风临渊对秋江冷不利,然后又害怕风临渊真的会杀了沈徊,整日里心不在焉,仿佛过去十数年里都没有这么害怕过。
所以当她得知沈徊被风临渊抓走,并且秋江冷还无计可施的时候,却不敢跟着朱雀回去了。
如今境地,进,她帮不上一点忙;退,她又像个逃兵,辜负了秋江冷对她的恩情。
她原以为自己应该死在乱葬岗里,无人问津,最好也不要有人记得她,早点去投胎,早点重新开始。
可是她却被秋江冷救下来了,没有多想,没有犹豫,她只顾着抛弃她过去的一切,跟着秋江冷走,不管是凶险还是安稳,她能重新开始,再也不要和过去有瓜葛就好。
所以就算她后来能想到秋江冷救她也许并不是因为她这个人,也会把那个黑匣子送到秋江冷面前。
可是当她看到那封幽铃罗留下的信的时候,却犹豫了。
她怕秋江冷知道自己的母亲和父亲是让秋江冷落入如此境地的罪魁祸首,甚至在死后还想以此来和秋江冷做交易,美其名曰为她留一条后路。
后路?那还不如不生下她才好。
“幽水裳。”
兰露念出这个幽铃罗给她取的名字,手里摩挲着那封幽铃罗专门留给她的信,冰冷的目光落到信纸上时,嘴角勾起一抹笑。
“兰露不长久,水裳空作梦。”
“连你都不期待着我的降生,为何还要将我生下来呢?”
兰露自言自语着,待看到幽铃罗写到与风临渊的相识时,恨不得将那信纸立即撕碎。
“爱错了人?还是救错了人啊?”
看到信中所说,幽铃罗在游历四方时救下了伤重的风临渊,悉心照顾,日久生情的过程时,兰露却忍不住腹诽。
兰露能在那烟花柳巷吸血魔窟里留下一条命,自然是看透了这些男男女女之间的风月故事,如今这出戏码上演在自己的亲生父母身上,她却只有更凉薄的回应。
明明是留给自己女儿的信,大半篇幅却是在写幽铃罗与风临渊之间相识相惜的事,只有在信的最后嘱咐了她不到关键时候决不能把那封写着关于血骨生花秘密的信交给秋江冷。
兰露自己躲了出来,黑匣子里除了写治病救人的医书,唯一和风临渊有关的就只有给秋江冷和她的这封信了。
于是她翻来覆去地看了好久,愈看愈加心烦。
“不对,既然是遗言书信,怎么会写这么多无关紧要的东西?”
兰露渐渐意识到了不对劲,不由得再看向信上写到幽铃罗照顾风临渊的那部分,待她将那部分信纸靠近桌上的烛火时,却突然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信纸上原本的字迹在烛火的映照下却变得模糊不清,像是几个字交叠在一起的模样。
兰露心头一跳,连呼吸都放轻了,瞬间明白了这信纸不止一层,能让两层信纸完全贴合在一起,并且还能薄如蝉翼的办法,她恰好在那黑匣子的医书里看见过。
于是兰露打开了自己的芥子袋,拿出一瓶毒液来,将这张信纸涂满。
果然,很快这信纸便一分为二,兰露戴上自己特制的手套,将面上那层信纸揭开,这才露出了另外一张信纸来。
兰露将那张信纸拿起,靠近烛火才看清上面写的字。
可上面的话却是与起先那张信纸上所言完全不同,叫兰露此时竟然是陡然生了一丝悔意。
幽铃罗本来是蜀地无忧县莫庄人士,自小便于岐黄之术一道上颇有天赋,人也活泼利落,小小年纪就知道拜师学医,师承隐居于莫庄的神医幽谷翁,可惜命运弄人,她九岁时突然发现自己能看见甚至触碰到一些别人看不见的东西,后来她知道那些东西叫做妖,叫做鬼。
生有宿慧的幽铃罗知道这件事情若是被其他人知晓,必然会祸及家人,便丢下一纸书信,随自己师父四处游历去了。
出了莫庄,方知晓还有无忧县,出了无忧县方知蜀地之大,而出了蜀地,她才见识到了这天地宽广,从不像自己母亲和姐姐所言,只有嫁人二字。
于是她也渐渐发现了自己所认为的“祸患”一般的能力居然也可以是天赋,她能够借此治好那些被妖鬼所伤之人,也因此习得了法术,因为神出鬼没,踪迹难寻而被世人称为“鬼医”。
幽铃罗不知道自己这个“鬼医”往前几代是什么样的人,也不知道自己也没有砸了“鬼医”这个招牌,不过她一路游历倒是遇见了很多和她一样的砸了自家招牌的半吊子:比如那个永安来的将军家里的大小姐,说自己是个行侠仗义的侠女,其实一遇上匪徒妖怪连自己祖传的剑法都忘了;还有那个喜欢捯饬一些稀奇古怪的法器的姑娘,她说因为自己太厉害了,招了自己亲哥忌恨,便离家出走来寻些能炼制厉害法器的材料,其实她的法器连一只蛇妖都放不倒。
人生之长,便是遇见谁,谁就陪你走过一段路。幽铃罗很高兴能遇见这些有趣的人,至于后面各自分开,去向哪里,她并不在意,可是她后来却救下了一个人,不对,应该是一只妖,却从此泥足深陷,再也无法自拔。
那个人就是风临渊,那个时候就是他最脆弱的时候,因为他刚刚由人化为妖,随随便便一击就能要了他的命。
可是他运气好,遇见了幽铃罗;而幽铃罗却是运气差极,救下了他。
兰陵云涧的两个月里,风临渊重获生机,也重拾了野心,还以幽铃罗腹中胎儿威胁她,让她帮自己制成血骨生花。
可是幽铃罗却不甘如此,情深不堪许,那便及时休。
于是她在风临渊每一步棋身后,也跟了一步棋。
她想,如果秋江冷真的到了与风临渊不死不休的地步,她会助她一臂之力,保护自己的孩子不受牵连。
兰露终于看完了那封藏起来的信,却逐渐感觉眼前模糊了起来,竟然是有泪滑落。
“原来,还有惦念我至此,原来还有人安危与我有关。”
至此,兰露心头那一道阴霾终于散尽。
一夜过去,就算是再偏僻阴暗的屋子,其中的人只要一打开门,就会发现,天光从不偏爱谁。
第五十七章 沈徊妖化
秋江冷再次回到了永安城里沈徊的那处旧宅。
她让杨君集将玄鸢送进宫,交给成安公主,而自己则是带着卢青回到了闻家的那处宅子。
年岁久远的老宅,因为许久没有人气,此刻更是在这繁华热闹的永安城里显得格外荒凉幽深。
而卢青此时正跟在秋江冷的身后,到了闻宅面前更是谨慎非常,明明长了一副正直敞亮的模样,此刻却是在前瞅后望,看起来鬼鬼祟祟的。
秋江冷瞥见卢青这副样子,已经明白了这人心里揣着有事,便叫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