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为昭:“谢邀,这是我能做主的吗?你领导我都被搞来干这个,六点多我就醒了,中午十一点来的,现在都晚上十一点了,十二个小时,我都快四十了,妈的,真把人当骡子用……再忍忍吧,下周我想办法把你们都救回去。”他拍拍小年轻的肩膀,“这话私下跟我说说就行,在外面做事要漂亮,要大方。”
宋铭点点头,“绝对不给你丢人,领导。”
骆为昭安慰完人,又换成一副铁面无私的态度走进软包。
张淮安挑着捡着交代,油滑地像泥鳅,与杜荷、赵云珊提供的证人证言出现偏差,只得一遍一遍地询问,一遍遍地听他狡辩。
云宏建设所有的土地几次性质变更是不是你批准的?你是否借云宏建设的壳子侵吞过报废的国有资产?你是不是批条子通过公共建筑xxx的不合格验收?这些他一律以“忘了”“不是”“不知道”消极抵抗。
骆为昭进去的时候正好听见一声,“他犯病就该跳楼!你问我干嘛!我是受害人家属啊!”一瞬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是人说的话吗?他第一反应是不可思议,随后理智占领高地,把文件夹丢在桌子上,冷笑道:“你好大的脸,你可算个什么东西。鉴定报告出来了,张淮安同志,你也是零度共情者啊。”
同一份样本,正好做两次鉴定。
张淮安要求做亲子鉴定的时候完全把自己摆在受害者的地位,根本没想到前妻听到这消息还会举报自己。掌握权力久,误以为世上所有事情都会按照自己的想法运转。他在潜意识里还觉得只要坚决不签字,只要离开这里,就能东山再起。
他知道赵云鹤有精神问题,可是只要自己一个电话,他就会把金银财宝、权力关系拱手奉上,是精神病有什么关系呢?只要能成为他的白手套就可以了。
年少青春共同打拼的情谊他都可以抛之脑后,结发的妻子也随时可以背叛,坐在关键位置上却毫无责任地签字。为那个素未谋面的孩子落的一滴泪,怕是他这辈子最真心的时刻,还夹杂着走投无路下的权衡,充满为脱罪、为博取同情的成分。
“我能阻止他吗!我算是个什么东西!他做的事情没必要全算到我头上吧!是,他是精神病,精神病杀人不负刑事责任吧,他犯病的时候,我能拉住他吗?!换做你,你能拉住他吗?你们所有人,难道能拉住一个神经病犯病吗?”
“你能!但是你没拉住他!”骆为昭大喝道,然而他又觉得与张胖子没什么好说的,迅速收敛情绪,学裴溯露出一个近乎于冷酷嘲讽的微笑,在一线磨炼多年的坚硬指节重重敲在桌子上,发出咚咚的声音。
录笔录的除了他和监察署的两个兄弟,还有一个不知从哪个单位借调来的文职书记员,听着这声音哆嗦了两下。
一阵沉默过后,骆为昭“嘁”了一声。
骆为昭走上前去,拎着他的领子,强迫张淮安与自己对视。后者仰起的脸完整曝光在炽烈冷白的光下,刺痛到忍不住闭起眼。
骆为昭竟然还能依稀看出一些他意气风发的青年照片里的影子,怎么就成今天这样子了呢?控制不住欲望,只会走向灭亡。
“骆局,不可以。”监察署的兄弟伸手过来压在他的肩膀上。唱白脸与唱红脸配合默契,保证被讯问人人权,保证证据的获得渠道合法,骆为昭顺势放手。
他与被审讯人的距离依旧极近。
“是你错过了他的求助,是你根本不在乎过去的情谊,是你在他第一次滑向深渊的过程中没能朝他伸出手,是你纵容、默认着他可以仰仗你的权力为所欲为。这期间哪怕有纠错的机会,你也一直在逃避,是你懦弱、是你废物,是你造成了这一切。”
骆为昭伸手推过去一张照片,“张淮安,赵云鹤潜逃了。”
“他做好了一切准备,杀了你的儿子,你知道,他逃离新洲之后,一辈子都不会回来,红通名单上永远有他。”
张胖子神经质地摇头,喃喃道,“不可能。”他还做着赵云鹤一辈子供养他的美梦。
骆为昭比划了一把手枪,朝虚空发射一枚子弹。
“事到如今,你还要包庇他吗?!受贿、贪污、滥用职权罪,数罪并罚,你下辈子只能待在监狱里,而他在外面挥霍所有的钱。你甘心吗?你到现在还不说,他可能逃到哪里去了吗?”
这个圆滑的胖子爆发出惊人的哭嚎,仿佛身体是皮球一样,哭得弹弹跳跳,使人心烦无比。
“我说……”他哽咽着,“我不想坐牢……”
骆为昭对零度共情者有偏见,听他哭哭啼啼嫌烦,又看鼻涕连带眼泪糊在胸口嫌恶心,找借口出来,向看守软包的兄弟借了一根烟。
那兄弟开口笑着说,“百闻不如一见啊,骆局,这面团的嘴也能给你撬开了。”
骆为昭伸出右手与他击掌,“哥们也辛苦,前期全靠你们,我沾光。”
软包兄弟哈哈大笑,说,骆局抬我呢。
骆为昭抽两口掐灭,摆摆手,说先回家,家里有人等,帮我和骆监察长说一声,剩下的事我们下周再战。
软包兄弟:“啧啧啧啧。”
月朗星稀,软包全称叫新洲廉政教育基地,在新东区人民北路六百六十六号,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骆为昭一边迈着大步出门,一边思考究竟是打车等一个猫头鹰师傅接单快,还是扫路边的共享单车一路骑回去快。
下午来的时候是常鸣开公车载着一车六个临时借调的倒霉蛋一起去,完全没考虑回来的事情。私车可以公用,公车不得私用,就算院子里全停满空车都不行。
嘟———然而他刚刚跨出岗亭的门禁,就瞅着马路斜对面孤零零停着一辆大奥迪,车窗降下一半,喇叭滴一声,好像是在喊他。
骆为昭跟张淮安消耗半夜,加之年纪增长视力下降,定睛几秒才看清,竟然是早该睡觉的家养猫头鹰师傅来接人了。
裴溯那张瓷白的脸从镀膜车窗后面探出来,掌心朝上朝他一勾,眼神一扬。
骆为昭喜笑颜开,大步流星地奔过去,拉开车门上副驾驶。
裴溯边倒车边揶揄他:“这点薪水还加班到两点呐。”
骆为昭:“难得啊,帮老爹忙罢了,你怎么来了?不是说好要把我关门外的?不是打电话的时候说都洗澡躺着了?”
裴溯:“还不是担心您打不着车,下午和橙橙一起午睡睡多了。没你我睡不着。”
骆为昭作西子捧心状。
裴溯:“市里怎么想的,把地方建这儿?导航都差点给我导偏了。太辛苦我了,出场费麻烦付一下。”
骆为昭哈哈大笑,“辛苦您啊裴总,咱俩这全赔进来,我一个人的工资又要加班又要除以二,时薪还不如在麦当劳炸薯条挣得多。”
裴溯一声不吭地继续开车,嘴角勾起一个隐秘的笑容,骆为昭把手搭到他的脸上,十分欣赏地摸了一下他下巴,“真帅啊乖乖,怎么还越夜越美丽……咱到家就休息啊,明天上午没事吧,你得补点觉乖乖,这么熬下夜来别头疼。”
裴溯不置可否地“嗯哼”一声。心说你不动手动脚的我到家肯定就能直接睡觉。
明天又是周末,星光洒下,音乐播放器里响起了熟悉的歌曲。
有些觉得没必要对嫌疑人说的话,此刻又突然在骆为昭脑海里闪回,他当时其实想说,我拉得住,就算深渊拉着他下坠,我也必将把他千万次拉回来,只因我与你不一样,我心里有他。
歌里唱,或许只有你,懂得我,就像被困住的野兽,在摩天大楼,渴求自由。
变换的光影自窗外撒落,落在车前窗形成迷离的反光。侧头看去,裴溯在他旁边,形状漂亮的嘴唇哼着音乐节拍的口哨。这人就是这样,越熬夜越兴奋。
骆为昭也跟着哼起来,两头狼在夜色里对嚎。
他曾经观察拙劣、曾经心思粗糙,曾经听不懂人话只知道骑着二八大杠到处晃荡。
曾经让某个人一个人在黑夜里走了很久。
直到有人交出所有的信任,并托付给他一生。
那将是迎着光明的,很圆满、很幸福的一生。
他将为之竭尽全力。
(全文完)
第24章 番外
日子一天天过,又是一年盛夏。
一定要说有什么新鲜事,就是四旬老汉骆为昭的研究生考试,第一次失败后知耻而后勇,第二次终于擦线上岸。但骆为昭嘴比钛合金硬,说第一年是复习时间根本不够,纯裸考、只是练手……这就是一发入魂!
裴溯:“……”行,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吧,老大爷。
录取通知明明可以寄到单位,他硬是要寄到家里,寄到某个人脸上。
门铃声响起的时候,性感厨娘正裸穿围裙在厨房里炸排骨,十分刻意的“不方便”。只能劳烦裴溯随意套件衬衫出来签收,懒散地拆开ems的信封,配合地发出惊呼:“恭喜啊恭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