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陛下,皆是臣二人在武州所见所闻。”
萧贞观看着纸上用炭笔简略勾勒出的喧嚣之景,笑道,“倒也栩栩如生。”
十三与十七两个这才跪下请罪,“臣二人回来得迟了,请陛下降罪。”
“罢了,你们带回来的东西还算令朕满意,下去领赏吧。”
暗卫一走,萧贞观脸上的笑意立刻便消失了,看着纸上所绘出的一幅幅人间烟火之色,她忽然改了主意。
半个时辰后,御史大夫宋仕南当着一众手下的面据理力争,“陛下要亲自前往同都郡行督察之事?不可,臣以为万万不可!”
萧贞观却不甚在意,“御驾亲临地方之事,朕也不是没做过,宋御史不必再多言,朕意已决,你回去等门下省宣诏吧。”
眼看着萧贞观起身意欲离开,宋仕南竟上前挡住了她的去路,“同都郡地处边疆,人口混杂,臣请陛下三思!”
“宋御史,你!”
“陛下,您如今东宫未立,若是执意前往同都郡,万一再发生三年前德阳郡的变故,您安危有恙,致使朝纲不稳,届时我大晋该何去何从啊!臣恳请陛下三思而行!”
萧贞观自己还没生气,御史台其他的官吏就已经被宋仕南一番话吓得跪倒了一地,御史中丞隋昌炳膝行上前,一边暗中拽了拽宋仕南的衣摆,提醒他不要再胡言乱语,一边绞尽脑汁地替他转圜,“陛下,宋御史是担忧陛下您的安危和朝堂的稳固,这才激动之余口不择言,请陛下恕罪!”
“请陛下恕罪。”
“好了好了,朕知道宋御史赤诚一片,忠心耿耿,你们都起来吧,朕宣召你们,是为了让你们就同都郡督察之事拿出一个具体的章程,你们一个个的这是做什么?”萧贞观摆了摆手,青菡立刻上前扶起几位臣工,“朕岂能不知同都郡的特殊之处,正是因为它特殊,朕才要亲临,同都郡往西就是安西都护府,安西牵连着西域以西,我大晋天子已经有几十年不曾巡视过安西了,他们太平日子过久了,未必还记得自己的主子是谁,宋御史,你说是不是?”
宋仕南顷刻冷静了下来,张了张口,请罪道,“陛下,是臣情急之下胡言乱语,不曾体会陛下良苦用心,请陛下恕罪!”
“去岁的正旦大朝会,荼罗部就不曾派遣使臣拜谒长安,今岁正旦大朝,朕依然没有见到荼罗部使臣的身影,朕给了他们整整一年的机会,可他们似乎并不明白朕的良苦用心,还以为朕怕了,以为我大晋对西域诸邦的掌控大不如前,所谓先礼后兵,若是朕不采取行动,放任他们继续下去,日后安西各部一旦翅膀硬了,岂不纷纷效仿荼罗部?”
“天下承平已久,百姓不愿再看到战火,一个荼罗部犯不着让朕此时此刻就大张旗鼓地出兵讨伐,朕要他们自己滚过来向朕请罪,若是他们继续执迷不悟,再动干戈也不迟!”
“宋御史,你可明白朕的苦心?”
宋仕南愧不敢言。
“好了,朕希望此事安排得越快越好,宋御史,还不赶紧带着你的人回去,尽快给朕拿出一个像样得章程。”
“是,臣谨遵陛下圣谕!”
翌日,萧贞观再朝会上当众宣布了御驾巡边,亲自前往同都督察之事,有异议的臣子不在少数,被她用昨日劝退宋仕南的说辞堵住了口舌,这事儿就这么不容置疑地定了下来。
结果刚下朝,宫人就前来通禀,说太上皇人已到了勤政殿。
萧贞观立刻看向青菡,青菡点了点头,她便知晓昨日暗卫带回来的东西都处置好了,这才放下心来,“必定又是为了朕前往同都郡之事,走吧,去瞧瞧。”
“你做什么非得亲自前往同都郡?”
沉重的殿门在身后阖上,萧贞观背靠着殿门,两日内第三回说出了同样的说辞。
可是太上皇不信。
“阿耶不信,朕也没法子,不信就不信吧,朕送阿耶回太康宫。”
太上皇一言不发地打量萧贞观,希冀于从她的神色上看透些什么,可是萧贞观近些年来越来越喜怒不形于色,尤其是在面对他的时候。
“便是要去,也得先等九瑜回来,你一走,朝政谁来主持?”
“等到阿姊回来?”萧贞观反问太上皇,“阿耶您知晓阿姊的下落?知晓阿姊如今身在何方?”
太上皇沉默。
“阿姊不知道几时才能回来,莫非朕要一直等下去不成?何况朝中有三省六部九寺一府,诸臣各司其职,能出什么乱子?还是阿耶不死心,”萧贞观缓缓往太上皇的方向走近几步,“又想借机让朕早日定下储君?”
“阿耶,你这般心急,莫非心中已有人选了?”萧贞观做出一副猜测之状,“是宥王兄家的,还是舒王兄家的?”不等太上皇开口,她又继续道,“阿耶,当年您要朕继位之时就说过,之所以不将皇位传给宥王兄和舒王兄,便是因着不想大晋再出现兄弟相争之事,宥王兄一脉有玄阙部血脉,断不能继位,那么看来是舒王兄家的了?是哪一个?”
萧贞观等了良久都没等到答案,她失了耐心,“阿耶是在担忧,若是此事告诉了朕,朕会做出什么以绝后患?那就不必告诉朕了,朕,也并不想知晓。”
又是一次不欢而散的见面。
青菡送完太上皇,回来后告诉萧贞观,“陛下,上皇离开时叹了不少气。”
“可朕才是大晋的帝王。”
御史台的章程递上来的第四日,御驾从长安出发,前往同都郡。这次圣驾出行依然同三年前一般轻车从简,萧贞观带了御史中丞与吏部侍郎随行,同时三千羽林卫护送。
圣驾一出京兆府,萧贞观就带着暗卫先一步离开,以日行八百里的脚程日夜兼程地赶路,即便如此,等到了同都地界,也已经入了四月。
四月初夏,万物向荣。
萧贞观特意隐藏了身份,一到同都郡便直入武州,那一日是初一,正是武州一月两次的大集。
武州边陲之地,虽往来商客不少,但是比之人口过百万的长安还是远远不如的,集市热闹归热闹,规模终究算不得大。
青菡原想劝萧贞观先在驿站之中休息,一连赶了大半个月的路,萧贞观都没怎么休息过。可萧贞观不愿,在驿站中换了身衣裳就迫不及待地逛集市去了。
“这里又不是长安,天天都有大集,错过了这一回,可得再等上半个月,”萧贞观将一袋银钱丢给青菡,“今日你可以花光它。”
青菡并不是很想要这一份赏银,她只想留下来休息,可是只要一想到可能会在集市上发生什么,她又不免感到担忧,于是只能陪萧贞观一同前往。
一行人入城时已经过了未时,武州的宵禁在酉时,很多摊贩只出半日,因而集市上的商摊早已换过一波,萧贞观一路逛过去,只买了一把匕首。
她那把濯缨不方便带出来,被留在了客栈里,这把匕首不起眼,用来防身很合适。
青菡一日都没吃什么,早就饥肠辘辘,偏生萧贞观一点停下的意味都没有,她忍不住怀疑萧贞观会一直走到日头下山,宵禁开始。
萧贞观饶有兴趣地把玩新得的匕首,注意力全在匕首上,冷不防撞到了个人。
青菡迅速反应过来,警觉地看向对方,被撞到的人捂着肩蹙眉看了过来,视线一对上,青菡心下猛地一跳。
这张脸,她见过。
“抱歉,小娘子,是我不曾看路。”萧贞观一边道歉,一边弯下腰将对方落在地上的东西一一捡起。
被撞到的人见罪魁祸首态度诚恳,心里头的不快顿时消散了些,“没事儿,不打紧。”
“娘子的东西,”萧贞观将篮子递回去,“娘子快瞧瞧有没有撞坏的?”
“没有没有。”说着快步离开。
萧贞观盯着对方远去的背影,指尖在匕首上敲了五下,暗卫接收到暗号,迅速出动跟了上去。
第一百四十章
小集不比大集,只占了半条街,且从卯时三刻才会开始,比一月两次的大集迟了整整一个时辰。
这日阿姚将饼摊推上集市后,生意一如既往地好,不到一个时辰,昨日备下的食材就消耗得差不多了。剂子还剩下两个,她想了想便不打算继续卖,收摊回去后可以用这两个剂子擀平做两碗切面。
娘子做的切面,有日子没吃了,一想到娘子调制的面卤,阿姚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加快了手中收摊的动作。
“阿姚娘子这么早就收摊了?”头顶传来一道女人的声音,听着颇为遗憾。
阿姚正在数钱,闻声抬头,发现是昨日不小心撞到她的那位娘子,还真是,冤家路窄。
“是,娘子来得不巧,都卖完了。”阿姚将手中的铜钱放回竹篓里,低下头继续收摊。不知道为什么,她不大喜欢眼前这一位只见过两面的陌生人。
萧贞观哪里听不出阿姚开口时隐藏的那股子淡淡的不耐与排斥,不过她并不生气,只是感到有趣,她自认为同这位阿姚娘子并不存在什么恩怨,可是阿姚对她并不喜,不用想也知道是什么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