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阿姚一个箭步上前抱住姜见黎,“我总算找到娘子了!总算是见到娘子了!”
姜见黎抬手在阿姚的后背上安抚般拍了拍,然后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叹道,“比我离开之前瘦了些,看样子从武州到长安的路上,你受了不少苦。”
听到这句话的阿姚霎那间生出一股强烈的委屈,眼泪汹涌而出,抽噎道,“不苦,同娘子遭受的比起来算不得什么,能够再见到娘子,阿姚受再多的委屈也值得。”
“好了,进来吧。”姜见黎牵着阿姚进了屋,拧了一块干净的帕子递给她,“将眼泪擦擦。”
阿姚听话地照着姜见黎说得做了,而后双手交叠贴着额头,朝案几后坐着的萧九瑜郑重一拜,“多谢殿下带我来见娘子。”
萧九瑜抬了抬手,“不必多礼,都是顺手的事儿,”说着从案几后起了身,活动了一番腿脚,对姜见黎道,“你们许久未见,定是有许多话想说,孤不打搅你们了,孤去勤政殿瞧瞧。”
“阿姐……”姜见黎终是难掩愧疚,“是阿黎令阿姐失望了。”
萧九瑜竖起食指摇了摇,“那可未必,我回京前便猜到你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你啊,还是同小时候一样,想要什么,一旦打定了主意,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当初我将你带回来,给你机会,便也是想看看,你的执着,你的心无旁骛,究竟能够让你走到什么位置。也罢,这既是你的选择,孤便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孤也得提醒你,有些事让你做了一次,两次,三次,甚至事四次,五次,但这并不意味着她不在意,只是眼下更在意你这个人,所以无论你事利用,还是欺骗,她都不忍对你如何,可她是大晋皇帝,阿黎,你明白吗?”
“是,阿黎受教。”
萧九瑜当即又恢复了从前那般洒脱的姿态,“走了,你们好好聊吧。”
姜见黎陡然意识到什么,高声唤道,“阿姐?!”
萧九瑜头也不回地挥了挥手,“你啊,日后自求多福吧。”
阿姚总觉得二人这番对话不一般,但是她又听不出哪里不一般,惴惴不安地看向姜见黎,姜见黎目送萧九瑜离开后,才对她道,“阿姚,坐下吧,我有话想对你说。”
等到月亮爬上树梢,萧贞观地身影总算出现在了院子里。
姜见黎躺在藤椅里,脸上盖了一把蒲扇,一动不动的,也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在闭目养神。
萧贞观在原地驻足片刻,白日里发生的事如走马灯一般从她眼前掠过,令她半步都不敢靠近藤椅那边。
白日里,萧九瑜带剑闯宫,想要将姜见黎带走,萧贞观听到监门卫报上来的消息时,早朝还没结束,可她顾不得许多,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急匆匆地离开了观政殿,几乎是跑着赶到了槐榆院。
幸好,姜见黎还在,萧九瑜还没来得及将人带走。
不幸的是,无论萧贞观如何阻止,萧九瑜坚持要将人带走。
被欺骗的愤怒与失而复得后又将失去的恐惧交织,让萧贞观失去了理智,她将长剑对准了自己的阿姊,然而那一剑却被姜见黎挡了下来。
萧贞观几乎是用尽了力道才让长剑偏移了半寸,可剑锋仍割断了姜见黎鬓边的长发,看着飘飘荡荡坠落在地的长发,萧贞观眼前阵阵发黑,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同姜见黎之间的缘故便如同这被她亲手斩断的青丝一样,从此彻底断开。
若是不能将人留在身边,那么将人留在她看不到,摸不着的世间其他地方,又有何意义?
有那么一刻,萧贞观是想过一剑劈下去,从此将人彻彻底底留下的,毕竟人死了就不会再跑,身在何处,只能她说了算。可剑锋都逼到了姜见黎的颈侧,她还是没能下得去手。
活生生的姜见黎,与死了的姜见黎,还是不一样的。
那一刻萧贞观想了许多,她记起了姜见黎“死去”的那三年,她逐渐从痛不欲生到浑浑噩噩,她从活着的人变成了一个活着的死人,若是此刻让姜见黎再死一次,她大约也不会有再经受一次的心力。
她丢下剑,跌跌撞撞地回到了勤政殿,然后将自己关在殿中,仔细思索了一日,都寻不出答案。
她们是如何走到今日这一步的?
萧贞观对此感到茫然。
她们以后还能继续强求下去吗?
萧贞观也没有任何把握。
从她无法狠下心让剑锋划破姜见黎的脖颈时,她就知道,姜见黎彻彻底底地占据了上风,她赢不了她,赢不过她。
因为姜见黎根本不在意她,所以她这辈子都没可能赢过她。
今晚她本不想回来的,她怕看到槐榆院中已经空无一人,可最终还是回来了。
这大约是一种试探,但她怎么也没想到,她的试探竟有了结果。
姜见黎居然没走?
姜见黎拿下蒲扇,侧过头看向萧贞观,“阿姚随阿姐离开了,阿姐答应带着阿姚行走四方,若有机会,还会带她出海瞧瞧。”
“那你为何不走?”萧贞观还是问出了这句话。
“臣不愿连累无辜。”
萧贞观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朕在阿黎眼中是什么十恶不赦杀人如麻的昏君吗?”
“那可保不准,毕竟陛下发疯的时候,”姜见黎捏着扇柄强调,“当真是不管不顾。”
萧贞观被堵得语塞。
“阿姐给了臣选择,臣选择留下,既然做了这个选择,臣便不会轻易后悔。”
“此话说得,便是你还有后悔的可能。”
“那就看陛下能给臣什么了。”姜见黎平静地说,“臣留下,不为情故,只为权故。”
萧贞观又想哭,又想笑,“朕是该庆幸你终于肯对朕坦诚,还是该为你心中半点没有朕地存在而伤心。”
“这个答案,臣给不了陛下,”姜见黎仰头看着天上的月亮,“暂时,还给不了陛下。”
萧贞观缓缓走到姜见黎身侧,蹲下身去靠在她的膝上,二人就这么静静地待着。
翌日,姜见黎被提拔为司农少卿的诏书正式从门下省派出,姜见黎接了诏书后,立刻回到了司农寺。
她和萧贞观之前的纠葛瞒不住前朝,她也没想瞒住。不管同僚们心中如何做想,面上都对她和和气气的。
在上任的第六日,摄政王萧九瑜于观政殿早朝上自请辞去摄政王位,复归翊王,同时提议立仍在外游历的岐阳县主姜见玥为翊王嗣女,萧贞观当庭应允,命中书拟诏。
翊王爵位的传承落定之后,萧九瑜带着阿姚离京前往东南沿海,姜见黎将她们送去了城外,回来之后,特意路过万方楼一趟。
万方楼仍旧是金管事在打理,宁九娘见了姜见黎十分高兴,姜见黎当面对她说了声“对不起”。
为了将自己活着的消息传到萧贞观耳中,诱她去武州,宁家姊妹都成了她布局的棋子。宁九娘早知真相,却一点也埋怨姜见黎,她说,“从前娘子救了我们一家,娘子想做什么,我们都站在娘子这一边。”
离开万方楼后,姜见黎回到了槐榆院。
这是她与萧贞观定下的约定,萧贞观不可再限制她的自由,且要搬回勤政殿,而她日后仍住槐榆院。
萧贞观虽不情愿,但也拿姜见黎没有任何办法。
又过了数月,便到了正旦。
新岁既来,朝野也有了新气象。
太上皇许是想通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他年纪也大了,也懒得再管什么,提出等到了春天,就和苏后搬去上林苑住,萧贞观无有不允。
只是连太上皇夫妇也离开了,这宫里头便只剩下了她与姜见黎二人,也可称得上相依为命了。
萧贞观渐渐地,不再为姜见黎随时随地的离开而惊惧,哪怕姜见黎隔上几日便会前往京郊的万作园,她也不会因此担忧得整日食不下咽。
她觉得,姜见黎应当不会离开了。
槐榆院里的槐花树开花时,姜见黎亲手给萧贞观做了一顿槐花宴,膳过半,萧贞观忽然问姜见黎,“阿黎,上回同你说的事,你考虑得如何?”
“上回?陛下说的是让臣当司农卿的事儿?”姜见黎摇头,“臣资历尚浅,才当少卿没多久,就算蔡正卿致仕,那位置也不该轮到臣。”
“怎么就不该轮到你了,”萧贞观焦急地劝道,“你将万作园经营得很好,你试验的备荒作物,这些年朕都命地方陆续试种,其中有几种可充作粮食,填我大晋粮仓,这怎么能说你资历尚浅?”
“陛下,这三年里都是岑园监再经营万作园,陛下要提拔也是提拔他。”姜见黎淡淡道,“臣不急。”
“你怎么能不急……”萧贞观一不小心暴露了心思,急忙止住了话头。
姜见黎不明所以,“臣都不急,陛下急什么?”
“我……”萧贞观嘟囔道,“你不是想位极人臣么……”
“那臣也要一步一个脚印的走上去,陛下您这般操之过急,是帮臣呢,还是想害臣呢?”姜见黎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