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林衍几乎是有点苦涩地提了提嘴角，“不需要。”
“但你不打算告诉我吗？”他话音陡转，眼里带了点期待，“毕竟我们一直住在一起，哥哥。”
程渊被他的话堵住了，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呃……”
“其实哥哥你并不知道该去哪里对吧？”他走近了一步，攥住了程渊的手，如愿听到了他平稳的呼吸为自己停滞了一瞬，并且，他并没有想把自己推开。
黑发的指挥官似乎也是有点困惑于自己下意识的信任，神色有些动摇。
“楚惟他们都是你的下属。”林衍接着循循善诱，“只有我一直是你的家人。”
“如果你想要熟悉这里的一切，我才是最好的人选吧？”
话语陌生而沉重，却意外地没有引发强烈的排斥。那只被林衍握住的手，依旧带着微凉的体温，安静地停留在他掌心。身体的本能似乎在默许这种接触，与脑海中一片空白的警惕形成了微妙的矛盾。
程渊的眉头蹙紧，心中的困惑如同薄雾般弥漫。他试图在空白的记忆里搜索与之对应的痕迹，却徒劳无功。
他的目光平静无波地落在林衍脸上，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所以？”
“既然你说你是最好的人选，那然后呢？你要做什么？”
林衍心底那股隐秘的掌控欲如同藤蔓般疯长。
“所以，”林衍的嘴角勾起弧度，声音放得更缓，“既然你想出去看看，又暂时不知道去哪里，不如……跟我回家？”
“回家？”程渊重复了一遍这个词。
这个词对他而言没有任何具体的意象与之关联。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这间冰冷的、充满仪器和消毒水气味的房间，似乎在衡量“这里”和“家”的区别。
“嗯，回家。”林衍握着他的手，力道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挣脱的坚定。
他微微侧身，示意着门口的方向，“一个……只属于我们两个的地方。可能你暂时不记得了，但那里很安静，环境很舒适，没有别人，也没有这些机器。”
他刻意强调着，精准地戳中了程渊此刻心底暗藏的不适感。
他太知道他现在需要什么了。
程渊沉默着。他的视线再次投向窗外的天空，又缓缓落回林衍脸上。那双眼睛里依旧没什么情绪，只有一种权衡利弊般的冷静。
片刻后，他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
他同意了。
林衍没有表现出过分的欣喜，只是自然地松开了握着程渊的手。
“那我们走吧。” 林衍率先走向门口，步伐不快。
程渊看着他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腕上安静环绕的腕机，冰冷的金属触感似乎带来一丝奇异的安定。
他站起身。林衍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没有回头，只是嘴角的一抹笑在无人看见的角度，加深了些许。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穿过医疗中心长长的走廊。沿途遇到的工作人员或守卫，看到两人都下意识地行礼或避让。
程渊对周遭的目光视若无睹。他微微低着头，视线落在自己移动的脚尖，或是前方林衍的鞋跟上。只有林衍偶尔停下来等他，或是侧身让他先行时，他才会抬起那双黑沉沉的眸子，平静地看林衍一眼，随即又垂下视线。
沉默像一层厚厚的冰壳，将一切可能的交流都冻结在外。
走出医疗中心大门，略带暖意的阳光洒落下来。程渊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微微眯起了眼睛，似乎有些不适应这突如其来的光线和开阔的空间。
他下意识地抬起手，用手背挡了一下刺目的阳光。
但很快那种被阳光刺痛眼睛的感觉消失了，林衍上前两步，为他挡住了刺目的光。
程渊眨了眨眼，没说什么话。林衍的掌心感觉到了他放轻的呼吸，仍然静静地站在一旁，等着他适应。
几秒钟后，程渊将手搭在林衍手背上：“可以了。”
林衍笑了一声，放下了手。
他示意了停在路旁的一辆低调的黑色悬浮飞梭的方位：“上车？”
林衍拉开后座车门，貌似刚想起来一般，补充道：“哥哥以前一直都是坐我的后座哦。”
程渊看了他一眼，径直走过去，弯腰坐了进去。
腕机在他手腕上散发着微弱的、规律的红光。
林衍绕到另一边上车，坐在他旁边。
悬浮车平稳地启动，汇入城市的车流。
车厢内一片寂静。只有诺玛略显欢快的播报声、引擎自动驾驶时低沉的嗡鸣，和窗外城市模糊的喧嚣。
程渊保持着端坐的姿态，望着前方变幻的街景。
那些高耸的建筑、穿梭的车流、行走的人群……对他而言，都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模糊而遥远。
林衍没有试图打破沉默。他靠在椅背上，目光落在后视镜里程渊的侧脸上。
阳光透过车窗，在年轻指挥官长长的睫毛下投下一小片阴影，让他看起来有种易碎的精致感，却又被那份深入骨髓的冰冷和疏离牢牢包裹着。
林衍的指尖无意识地在座椅扶手上轻轻敲击着，复杂的情绪在他胸腔里翻腾。
他缓缓伸出手，不是去碰触程渊的脸颊，而是越过他，调整了一下他身侧的车窗遮光板，让刺眼的阳光不再直射他的眼睛。
程渊的身体在他手臂越过时，极其细微地绷紧了一瞬。当看清林衍只是在调整遮光板后，那瞬间的警惕又悄然隐去。
他顿了顿，说：“谢谢。”目光投向窗外被柔化了的景色。
林衍：“顺手罢了，哥哥不用说谢谢。”
林衍收回手，指尖仿佛还残留着靠近对方时感受到的气息。
然后他靠回椅背，闭上眼。
……
悬浮车滑入地下车库，停稳。林衍先下车，绕到另一边给程渊开门。
出了车库，电梯上升，狭小的空间里只有机械运行的轻微嗡鸣。程渊站得笔直，目光落在跳动的楼层数字上，像在默记。
“到了。”林衍出声，电梯门无声滑开。
公寓的门改换了指纹加虹膜锁。林衍上前一步，解锁开门，侧身让程渊先进。
屋里很安静。智能家居感应到主人回归，自动调节了光线和温度。风格简洁，色调偏暖，没什么多余的装饰，只有生活必需品安静地待在角落。
“这里。”林衍的声音在空旷的客厅里显得有点清晰，“客厅。那边是厨房，全自动的，你以前……嗯，不太会用。”
程渊眼底隐藏着一点恼意。林衍隐了笑意，再指向另一侧。
“那是书房。大部分资料和文件都在里面，你感兴趣可以看，权限你都有。”
程渊没说话，脚步很轻地走进去。
他的目光扫过沙发、茶几、光洁的地板，最后落在一整面墙的巨大落地窗上。窗外是首都星渐沉的暮色和初亮的万家灯火。
他走到窗边，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城市的喧嚣被隔绝在外，只有一片模糊的光海。
林衍跟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没打扰他。
程渊看够了，转身，目光投向走廊深处紧闭的两扇门。
“那边，”林衍适时开口，声音放低了些，“主卧。旁边是客卧。”
他没具体说哪个是哪个。
程渊的目光在主卧的门上停留了几秒。他走到靠墙的一个嵌入式书架前，书架上有个精致的区域，里面都是纸质的书籍，但没落多少灰尘，很明显经常有人打扫。
除此以外，格子里搁的大多是数据存储器和一些造型奇特的矿石标本。他伸出手指，指尖拂过面板。
“家政机器人每天都会清扫一次。高的地方机器人不太够得着，也不懂得保养纸质书籍，我每周会抽空，亲自来清扫。”
林衍解释，“你以前经常不在家，后来……彻底没回来。我一个人住没什么意思，也不常回来。”
程渊收回手，指尖捻了捻那点灰尘，没说话。
林衍走到他对面的单人沙发坐下，中间隔着宽大的茶几。屋里很静，只有中央空调出风口的微弱气流声。
“饿吗？”林衍问。
程渊摇头，动作幅度很小。
“渴呢？”
又摇头。
林衍看着他。程渊的侧脸在落地窗透进来的微光里，线条冷硬。颈间的监测环红光一闪一闪，像某种无声的警示。
“这里的东西，你都可以用。”林衍打破沉默，声音在安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本来这些就都是你的，首都星……被炸毁的时候，这片街区被重新修缮过，幸好这里损坏得不算很严重，也没怎么丢东西，修起来不算很麻烦。”
“现在你回来了，也算物归原主了。”
程渊的目光终于从虚无中聚焦，落在林衍脸上。
“啊，现在时间不早了。”林衍看了眼窗外彻底暗下来的天色，又看向程渊，“该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