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侧的云栖鹤面色也面色难看,他衣襟处一点白影挤出,是小八探出头来,又黑又圆的大眼睛担忧地看着司辰欢离开的背影。
丰都城。
这是从鬼蜮结界出来的第三天。
司辰欢从一扇高阔大门中出来,阳光照射到他疲惫的面容上,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门前,一人长身玉立,阳光将他的发丝映照得发亮,鸿蒙书院白色的弟子服衬着他清冷眉目,那双深邃的眼在看到司辰欢时,有亮光闪过,就那么专注而认真地倒映着他的影子。
明明没有说话,却又像是说了千言万语。
司辰欢熬过三天威逼利诱的拷问,此时见到云栖鹤的第一眼,却鼻头便一酸,差点要落下泪来。
他近乎用飞一般撞入云栖鹤怀抱。
云栖鹤早就张开了手臂,被他的冲击力带得往后退了好几步,衣摆扬起。
暗中盯梢的数道眼光纷纷看向两人相交身影。
云栖鹤却仿若不觉,揉了揉司辰欢发顶,心疼道:“辛苦了,我们回去吧。”
司辰欢在他怀里蹭了蹭,闷闷道:“嗯”。
两人转身离开,几道影子也跟了上去。
他们身后的宅院内。
此时的议事厅堂格外热闹,几乎所有掌门齐聚。
林家家主一脸不忿,拍桌而起:“就这么放走司辰欢?!他满嘴谎话,说什么幻境阵眼是白姝,白姝都死了三年了!而且其他弟子口口声声说阵眼应该是云唳,他肯定撒谎了,我就说不能心慈手软,应该给他搜魂才对!”
其他掌门、长老神色各异,却没有人先开口。
月怀霁扫过静默的全场,轻轻“嗤”了一声,最后看向林家主:“那小子说没说谎,我们能看不出来,你这是质疑三宗?”
“我……”林家主气得脸红脖子粗,却不敢反驳他这句话。
“是啊,我看林家主是因为儿子殒命,伤心过度了。我们司酒可是替仙门百家找到了鬼蜮结界的破损处,不知节省了多少麻烦,应该是少年英雄才对,怎么能用搜魂这种早就明令禁止的下作手段呢?”
对面的位置上,花虞一袭繁复紫衣,发髻高耸,秀丽的面容似笑非笑,她把玩着手中长鞭,轻飘飘瞥了一眼林家主的方向。
林家主像是被人迎头打了一拳,表情扭曲得让人担心他要晕过去。
花虞却觉得还不够,转身对坐在她上位的器宗宗主花缚暄抱怨道:“哥,没想到如今仙门行事竟然是这样不公,若不是今天我们才赶到,还不知道我们书院弟子竟然受了这么大的委屈!
好不容易帮大家找到了结界薄弱处,却像是犯人一样翻来覆去地审问,还有人想到搜魂这种下作手段,我看呐,日后仙门再有什么大事,不管其他人,反正我们小酒儿我是不敢再让他参加了。”
她这意有所指的讽刺,让不少人脸上火辣。
也有部分掌门点头附和。
天音门门主就道:“花道友此话有理,如今各家小辈都知道是司酒率先找到了结界薄弱处,但不说奖励,却先是把人拘留了三天,恐怕让下一代精锐弟子寒心啊。”
洛家家主反驳:“什么叫拘留,司酒在鬼蜮中行为诡异,还有诸多不明之处,把他留下来也是为了大局考虑,苏家主此话可不妥当啊。”
花虞的目光看向了洛家主,在后者头皮发麻时,便听她抚掌一笑道:“洛家主一心为了仙门考虑,着实让人心生敬意啊,可是,在下怎么听说,这一次猎阴大会,洛家亲传弟子一个都没有进鬼蜮?唉,当真是可惜,这些小辈不能帮洛家主尽一尽心意了。”
“你……”洛家主一时语塞。
他先是失去一个女儿,后来大儿子又因为感染鬼气修为大损,再也不敢把亲传弟子轻易派出去。这一次猎阴大会也只是混在各世家中,派了几个外门弟子充数,没想到竟然直接被花虞当众点出来。
这个疯婆子,简直毫无礼数!
“够了,这处又不是菜市场,吵吵嚷嚷成何体统”,花缚暄轻轻放下杯盏,目光却是看着洛家主。
洛家主:“……”
他微微低下头,掩盖住面上咬牙切齿的扭曲。
难怪花虞没教养,这个花宗主也是个蠢货!
“好了”,首位上的老人轻叹一声,盖棺定论道,“此事暂且不提。如今结界破损处已找到,重点在于该如何修复。”
药宗宗主此话一出,原先心思各异的众人皆神色一肃,气氛也沉凝下来。
上古仙人留下的鬼蜮结界可不好修补,二十年前是大乘期修为的云琅利用至宝玄阴令镇压,前不久阴阳齐家牺牲全族血肉也只能堪堪镇压一个月。
如今找到了破损处,可由谁去、谁出力、出多大的力……其中利益纠葛可大了去。
众人面上虽然都一副大义凛然,但背地里都在各自打量,互相警惕,生怕死对头趁机把自己坑了去。
月怀霁早就看穿如今仙门这帮酒囊饭袋,索性道:“既然事关整个修真界,自当齐心协力,同渡难关,我和另外两位宗主早已研究出一个聚灵大阵,集所有掌门灵力于一体,共同修复大阵。”
花缚暄点头:“如此公平公正,也不用互相推诿。”
白宗主:“各位放心,身为仙盟盟主,本座也自当为表率,镇守聚灵阵阵眼,之后几天也辛苦各位,一同演练阵法。”
其他掌门心里暗暗叫苦,面上却不能显示出来,只能先后应和。
白宗主点头称赞:“有诸位这般为仙门着想,为苍生请命,相信这次肯定能顺利度过难关。”
“不过宗主”,洛家主忽然开口,“集各位掌门之力,自然不可小觑,但鬼蜮结界在座都不了解,万一只凭强大灵力修复不了呢?反而还打草惊蛇,依我看,还是尽快找到当年云琅的玄阴令,如此才万无一失。”
“是啊,说得在理,事关苍生性命,仙门存亡,万不可让鬼蜮之战重演。”
“嗯,我们虽然不是贪生怕死之辈,但不打无准备的仗,除了聚灵阵,还是要有玄阴令才更为保险。”
“……”
原先一声不吭的掌门们,当涉及到自身安危时,纷纷赞同起洛家主。
白宗主摇头叹息:“可惜,自三年前开始,各门派弟子除了将丰都城翻个遍以外,也在仙门中遍寻不见,要想找到玄阴令,谈何容易?”
洛家主眼神一闪:“云唳身为玄阴门少主,肯定知道些什么,他先前隐瞒也就罢了,如今事关仙门安危,马虎不得,不如将他接来院中,各掌门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相信云唳很快会想起来玄阴令的下落。”
花虞听了,没忍住哂笑一声。
说的好听,什么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只要到了他们的地盘,还不是任人宰割,什么搜魂上刑,这群不要脸的老头子肯定干得出来。
她虽然看不惯云唳那小子,但也不代表放任其他人欺负他们鸿蒙书院的弟子,花虞刚想说什么,手就被人按住。
她动作一顿,看向坐在他身边的楚逢尘。
自进入厅堂开始,同花虞的锋芒毕露截然相反,楚逢尘面上带笑,一副温润如玉、仔细聆听的姿态,哪怕是听到林家主、洛家主对自己徒儿诋毁,他也只是笑容变淡,却并未出言反对。
此刻却忽然握住花虞的手,在她看过来时,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逢尘”,首位之人忽然开口唤他。
楚逢尘松开手,对上白宗主那含笑的眼,他恭敬起身行礼:“逢尘在,拜见药宗宗主。”
“你我原是师徒,何必这般客气”,白宗主摆摆手,示意他免礼,然后道,“你也听见了,如今修补结界在即,玄阴令无论如何也要找到,若云唳实在想不起来在何处,便将那孩子送来这边吧。”
楚逢尘顿了一顿,才道:“听凭宗主安排。”
白宗主满意地点了点头。
而花虞则是不可置信,在楚逢尘坐下时还伸过脚去踩住他长靴。
楚逢尘表情无奈,却不好开口解释,只得任由她踩。
接下来又围绕聚灵阵讨论一番,各掌门要离开时,忽然有药宗弟子穿过中庭,形色匆匆来到堂下行礼道:“禀报宗主,剑宗陆蓬求见,言称鬼蜮幻境中司辰欢和云唳勾结鬼修,残害弟子。”
……
鸿蒙书院驻扎的宅院内。
司辰欢回来的一路接受到了无数的目光洗礼,伴随着闲言碎语。
“就是他发现了结界破损处?”
“二十岁的元婴后期,确实是天才,但他是怎么发现的?”
“我们当时都晕了过去,醒来就灵力全失,跟这司酒有没有关系?”
“没准有什么阴谋呢?”
……
司辰欢撇了撇嘴,拉着云栖鹤的手大步离开,将这些弟子的猜测丢在身后。
“这群人真是离谱,我能有什么阴谋?”他小声跟身边的人吐槽。
云栖鹤含笑的目光落在他头顶,被他拉着的手也紧扣着他指间:“不过是嫉妒罢了,不必理会。”
司辰欢点头,他向来恢复得很快,方才从仙盟据地中出来的疲惫已不见,此刻下巴微抬,黑白分明的眼中露出点狡黠:“我当然知道他们都是嫉妒本少侠,按照以往的猎阴大会评比,我今年可是头名!”
“呸,别瞎得意了,小心被打。”
门口,得到消息早就出来迎接的楚川翻了个白眼,想要上前拉他进院。
另一边的云栖鹤却手上一个用力,另一只手环住司辰欢肩膀,让他拉了个空。
楚川手还伸在空中,怒瞪了一眼云栖鹤。
而他身后紧跟着的苏幼鱼眼中精光大亮,克制着自己才没有叫出声来。
她轻咳两声,推了一把楚川:“行了行了,自己走,非要拉人家干什么。”
楚川冷酷地“哼”了一声,自己当先转身进了院中。
司辰欢哑然失笑,同苏幼鱼、云唳紧随其后。
鸿蒙书院占据的这方院落不大,满打满算每个弟子也才堪堪一间房,因为楚川的身份,他的房间稍大一些。
等司辰欢跟在身后进入楚川房间时,才发现文京墨、甚至方凌霄也来了。
“方兄?”司辰欢看到方凌霄时,表情颇为惊讶。
方凌霄冷峻的五官柔和了一些,他道:“司兄不必惊讶,在下也只是想知道一个真相。当时在幻境中,到底是怎么回事?”
司辰欢看向云栖鹤,后者摇头道:“没关系,他知道也无妨。”
于是几人坐定后,司辰隐去千丝藤和云栖鹤恢复修为的事,把对仙盟说得那一套照搬了过来。
当听到幻境阵眼不是云唳、不是陆蓬,而是三年前就应该死去的玄阴门门主夫人白姝时,其余四人的表情也都不可思议。
楚川惊道:“不对啊,如果白姝夫人没有死,那当年云琅门主手刃妻子一事就不属实啊!”
苏幼鱼:“是啊,而且夫人怎么会出现在鬼蜮中?当年的仙盟没有调查清楚吗?”
文京墨咬牙切齿:“师姐明显被人控制了,到底是谁!”
方凌霄面上沉思:“看来当年玄阴门一事,的确很多蹊跷。”
司辰欢见他们轻而易举相信自己的话,眼中闪过意外:“不是,你们相信我说的话?不会觉得我骗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