账号:
密码:
笔文斋 > 综合其它 > 浮热 > 第31章
  “嗯。”万荻声猛喝了几口冰水,“他就是有时候会犯浑,多数时间是个正常人。大满前几年有一回差点被拐,是他给救下来的。”
  纪浮惊了一下。
  倒盐巷子里的老板们谈不上多么高尚,但巷子里有自己的生存法则,尽管这“法则”在客观上缺乏合理性甚至有时候缺乏合法性,因为大家再看不顺眼那个六合茶楼,也没有人去举报抓赌。这是个相当复杂的人性现象,一方面害怕举报了被茶楼报复,另一方面从地理上我们是“邻居”,是“一边的”。巷子里大部分是文化程度不高的中年人,他们在人际构建中更加遵循“部落”感,所以只要没有过分的恶事,这里都会选择包容。就像一个村落。
  粮油店离开了巷子。
  人们今天沉默了许多,孙姐没在店门口嗑瓜子聊天,韩老板也没站在茶楼门口吆五喝六。补习班里朗读着课文,纪浮听着觉得不对劲,回头问:“什么叫‘冲天累了’?这是哪篇课文?”
  “春天来了。”万荻声回答他。
  “这口音也能教书?”
  “哪儿是正经老师,就是住这附近的家长来教课文,送孩子过来的要么图假期清净,要么双职工家庭没人带。”
  万荻声说着,开始扣他衬衫的纽扣。
  这个行为让纪浮颇为不解,这么热的天,他不脱就算了,还往回扣。纪浮看看他:“你扣上干什么,不热吗。”
  “还、还好。”万荻声说。
  他有点害羞,纪浮看出来了。万荻声只是没谈过恋爱但他不是傻子,况且纪浮的视线实在太嚣张,一直盯着他。
  纪浮咬着吸管笑了,他在喝玻璃瓶装的可乐,感觉比易拉罐的好喝。
  入夏以后万荻声肤色被晒得更深,胳膊能出三个色儿,小臂最黑,偶尔穿背心在外边,所以上臂是小麦色,被背心遮住的部分颜色最浅。万荻声把门口晒着的拖布收进来,脸部受光面在夕阳里显出深橘色,纪浮忽然很想咬他一口。
  “别。”万荻声偏开脸,“都是汗。”
  太阳落山,旁边补习班里冲出来一窝小孩子奔向巷口。
  巷口外面只是马路,拐出去的街上是卤菜店、彩票站、中国电信,纪浮不晓得往街上跑有什么好兴奋的,可能是奔跑本身就让他们兴奋。
  到晚上没那么晒,气温降下去一些,两个人去街上吃油泼面和馅饼。
  明明只有粮油店关了,但感觉巷子忽然萧条了一半。走路回去时路过粮油店,纪浮偏过脸看看对面紧闭的大门。
  店里是隔壁卖鞋的老板帮着看,晚上八点多快九点也不太有人来,万荻声走过去打了个招呼说回来了,隔壁大哥都快眯瞪了,一个机灵坐起来。
  关上店门从小门回家。
  家里一部分东西已经收拾到新住处。新铺子在瑁城老城区的潮亭南路,邓宇精挑细选的位置,潮亭南路,巧的是,还是16号。邓宇觉得是命中注定,当场拿下,25平,总价35万。比现在的铺子小,但就像雷老四说的,他们用不上那么大面积的铺子。
  万荻声和纪浮新租的房子离潮亭南路不算远,摩托车十五分钟,这是在纪浮建议下挑选的位置,从那儿到汪哥的汽修城也是十五分钟。纪浮想的比较远,他观察过万荻声,油车电车插混都会修。这些年,新能源汽车随着各项政策落实,各家车企终于拨云见日在沃土中疯长。售价相对低廉,服务格外周到,新能源车企所带动的衍生产业更是随浪翻身甚至能尝试跃一跃龙门,汽修就是其中之一。
  那些新兴车企为了合作共赢也好,给配件厂商吃多点回扣也罢,总之纪浮去了汽修城这么多次,发现有些新车修起来费劲得要命。万荻声给他解释说,现在有些车设计外观的时候其实并不管后期拆修,他更是碰见过拆大灯要卸掉后保险杠,还有左右车门铰链螺丝都不一样的。
  人在不同境地下看这些事情的心态会截然不同,从前纪浮必然要狠狠谴责,银标快拆的螺丝多好,省时省力。现在不一样了,对,你们继续折腾,把维修工时费提上来,让我们万老板赚钱。
  所以纪浮觉得汽修城那份灵活工作不能放弃,甚至他们五金店最好还要从市场搞点汽车螺丝,不仅要赚汽修城的工时费,还要再卖点东西给他们。
  万荻声听他的,其实跟他自己想的也没什么区别。他还像以前一样,睁眼干活、赚钱、吃饭、回家睡觉。四季变迁从他的肤色就能看出轨迹,酷暑时节最黑,但一个秋过去又能白回去些。
  夏夜天台不算很凉快,在这儿抽着烟,偶尔上来个邻居收被单,看看他们俩,然后抱着东西离开。
  纪浮对这个地方没留恋,只是有些遗憾,他才刚刚喜欢上这个天台。
  这个月,理发店和同仁堂先后搬走。
  孙姐去了安置的新铺子,老中医家的儿子儿媳生了孩子,他和老伴拿了拆迁款去带娃。伟龙汽修店的房东过来收铺子,茶楼也在月底关了门。
  雷老四这个月也来了一趟,人逢喜事精神爽,过来纯唠嗑。过来往那儿一坐,开始叨叨纪浮:“我觉得你还是该继续干期货,我问过了,那玩意是真挣钱!”
  他们的计划是月底搬走,这会儿纪浮忙着跟万荻声一起收拾杂物,没空搭理他。雷老四这人不怕尴尬,自顾自接着说:“可惜了啊,纪浮,太可惜了,你去炒股也好啊!”
  “我没法给你推荐股票,雷老板。”纪浮腾出一只手伸向万荻声,“扣件螺丝给我,跟燕尾螺丝放一起,不然转头又找不着了。”
  “没用,搬过去邓宇全给你乱放。”万荻声说是这么说,还是从货架上给他递扣件螺丝。
  纪浮哼笑一声:“那你去解决他。”
  “我做掉他?”万荻声问,“也可以,你承诺过我杀人你抛尸。”
  雷老四立刻插话:“我没叫你推荐股票,那玩意我已经吃过亏了,我的意思是你得把你的学识给用上啊!你自己炒啊!”
  纪浮将塑料收纳箱盖上,站直,无语地看看雷老四:“我读本科的时候老师就说过,不要拿自己的钱炒股。”
  雷老四不明白:“何意啊?”
  “说来话长。”纪浮拿上手机,抓上万荻声,跟雷老四说,“你看会儿店啊,我跟他上楼一趟。”
  “哎喂!”
  家里还有些杂物要拿下来,纪浮额头的汗黏着刘海。到家后万荻声从卫生间拿毛巾在冷水底下搓了搓,拧干:“纪浮。”
  “嗯?”一块冰凉的湿毛巾迎面而来,“……吓我一跳。”
  万荻声笑笑,擦过他脸再擦自己的。
  带着两大袋杂物回去店里,雷老四站着,他原先坐的凳子上坐着个女人。万荻声给纪浮介绍:“这是我们房东,英婶。”
  “英婶您好。”纪浮打招呼。
  “你好。”英婶收起手机,包包里掏出来一叠文件,“我周末没空过来,把房子打扫好,东西搬走锁上门就行,门钥匙留给4楼的小阳,来,这个退租协议你们看看。”
  纪浮拿过来,简单翻了一下,是寻常的模板合同:“好,劳您跑一趟。”
  英婶不甚在意:“没事没事。”
  签完,英婶打量了下万荻声,说:“看着精神气好多了。”
  纪浮也看看他。
  他点头,笑着嗯了下:“跟您一年到头见不到一回,去年主要是太忙了,累的。”
  英婶收好退租协议,看了一圈铺子:“小邓说,你们新店在市里?”
  “对。”万荻声说。
  “挺好的,好好过日子,别往回看了。”英婶停顿了下,说,“你是个可惜的孩子,原本大学毕业能找个体面的工作。”
  万荻声嘴上说话,手里还忙活着,在拆店里的一些排插线,说:“都一样,英婶,大学毕业不一定找得到工作,我挺好的。”
  英婶确实不太了解近些年的就业情况,小城市里老一辈人觉得坐在办公室里就是体面的。她又看看纪浮,问:“你是……哦!小邓结婚搬走了,你是新搬进来的?”
  纪浮点头:“嗯。”
  “你看着倒像坐办公室的呢。”英婶笑着说,“白白净净的,不像他,一到夏就晒黑。”英婶指指万荻声。
  纪浮有点不好意思:“还、还行。坐办公室……不太健康,总坐着,血压不好心率不齐,睡眠质量差,还通宵加班。”
  “哎哟。”英婶感叹,“那不能行的,人得好好睡觉。”
  “是呀。”纪浮说。
  月末,把冬天里厚重的床褥子搬去新房,万荻声踩在椅子上,将它们堆放在衣柜最上边。
  邓宇从他认识的一家建材店里借了辆面包车开过来帮他们搬家,新租的房子还是个一居室,邓宇里里外外看了一遍,问:“房东怎么说来着?”
  “哎先别下来,这个也放上去。”纪浮把围巾递过去,然后回答邓宇,“说楼上的明年高考,楼下的有心脏病,到了晚上动静尽量小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