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穗闻言低头看了眼衣服,抬头道:“没关系,不碍事。”
林景阳点了点头,将她面前的茶饮往她的身边推了推:“尝尝,虽然不知道你现在喜不喜欢这个味道,但以后的你,很喜欢喝这个。”
言穗端坐在椅子上,一下从这句话里找到了关键词:“以后?”
林景阳嘴角噙着笑,眼睛含笑地看着她。
他没有说话,但言穗却从他的眼睛中看出了很多信息。
这些信息,是她之前没有从林景阳眼里看到过,被他刻意隐藏了的东西。
她的脑海中浮现出另一个人的身影,盯着林景阳的眼睛也开始染上探究:“所以,是预知,还是重生?”
林景阳唇角的笑意更甚,却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
言穗便试探着开口:“预知?”
他的神色没有任何波动。
“重生?”
林景阳的眉心有一瞬间的舒展。
言穗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她之前不是没有想过这个猜想,
只是这件事她一直不是很确定。
但在郁书礼告诉她自己做了梦后,她的脑海中就浮现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既然郁书礼的记忆出现错乱的情况,就证明这个世界的磁场并不是那么稳定。那她之前得不到的答案,如果也用“穿越”“预知梦”这些词来冠名,就很好解释了。
异常的好感度、知道她上一世的口味,各种微小的细节都在往她心里那个猜想去靠近。
林景阳也不是这个世界里的人。
言穗忽然想起那个夜晚:“那天晚上,你也是特意等在那边的是吧?”
林景阳盯着她的眼眸看了一会儿,才反问道:“什么时候起疑的?”
“刚刚。”
林景阳闷笑了声,低下头颅,缓缓道:“这件事不是刻意想对你隐瞒,只是这一现象实在让人难以解释。就算我一开始就跟你说了,恐怕你也只会把我当做一个从精神病院跑出来的‘怪人’吧?”
言穗眉心一跳:“那为什么现在又要告诉我了?”
“你不是起疑了吗?”
言穗眼眸平静,面上不显露意思情绪:“都到这里了,还不说实话吗?”
林景阳单挑了挑眉:“什么意思?”
“我起疑,难道不是因为你故意露馅让我发现的吗?”
听完这个回答,林景阳莫名笑了两声。
垂在膝上的手指轻点了点膝面,而后他坐正身体,含笑地眸子慢慢平了下来,眼底的笑意褪去,声音也哑了不少:“刚刚我说的话不对。”
言穗:“?”
林景阳再次抬起下巴,眼眸直直地撞上言穗的视线:“你到底还是她,她也还是你。”
“......”
.
林景阳说起这段往事的时候,眸色中多了几分悲悯。
他说,他是在言穗三十五岁的时候和她重逢的,就在那家医院里。
家族权利争夺,他被人算计落马,离开公司的那一天,他因为心神不定在开车时撞上正在疾行的的车子。两车相撞,整个车头都被撞的变了形,他因为安全气囊救了自己一名,可踩在油门上的腿却因为变形的车头而落了残疾。
事业与身体的双重打击,让他的情绪变得暴躁,多次寻死都被家人救下。
最后,家人无奈将他送进了医院,在他住院的第三年,他与十多年前在公园见过一面的言穗重逢。
他不爱将自己的事情告诉任何人,不论是医生还是家人。但不知是不是因为早年见过一面,对方知道自己的音乐梦,他竟愿意将自己的事情告诉言穗这个刚认识的人。
他并不是多么喜欢公司里的工作,相反,他十分厌烦公司里的事务。
他只是不喜欢这种被人否定的、强迫的感觉。
从前他想追求音乐梦,被家人生生掐断,让他去学了金融,毕业以后让他进了自家的公司,一路走上公司最高的位置。
这是他被人谱写的一条路,不是他想要的路。
那时候所有人告诉他,这是最稳妥的道路,也是对家最受益的路。
所以他走了。
可结果呢?他被自己的亲人拉下马,父亲因为这件事被气的犯了心脏病住进了icu,母亲也因为这件事每天愁眉不展的。
那时候他就在想,这就是他们口中的最适合的路吗?
从小到大,他一直是被
父母打压着长大。家人不停地将公司的重担作为压力强压在他的身上。让他早早封闭自己,做一个合格的继承人。
他一直被否定,一直在走父母规划的那一条路。
落马时,股东将他这些年付出的所有精力贬的一文不值,强迫着他将手里的权利转交他人,否定他为公司作出的所有贡献。
他们的嘴脸,就跟当初父母逼迫他放弃音乐梦时一样。
他再一次被人否定,逼迫做了一件事。
所以车祸那天他坐在车上,手中握着方向盘,心神却一直无法集中。看着面前疾行而来的车辆,他的脑海中竟然涌现了一个荒诞的想法。
他想,撞上去,撞上去就再也不会被人否定,再也不会有压力了。
这些事情这些想法,他没有跟医生说过,也没有跟父母说过。却在言穗和他聊天的时候,将这些事和言穗说了。
他没指望从言穗那里得到什么宽慰,毕竟两人也不过是刚认识的病友。
可第二天,言穗不知从哪里借来一把吉他,在医院的病房里给他弹了一首十多年前在公园弹唱的歌。
其实林景阳看得出,言穗也很多年没有弹过吉他了。手指拨动琴弦的动作略显生疏,好几个音节甚至拨错了弦。
可他还是觉得吉他声出现的瞬间,他的世界仿佛被净化。他再次回到了自己少年时期躲在音乐教室里弹奏吉他的时候。
言穗说,若是想弹,他也可以试试。
林景阳却还有些犹豫。
见他犹豫,她一把将吉他塞到他的怀中:“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不管做什么事情结局都不会比我们现在更差了。那还不如多做一点自己喜欢的事情,让自己开心一点。”
她笑着说:“其实我也很想回到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那一年。”
所有事情都还没有发生的那一年。
自此,言穗成为他在医院中唯一的好友,
也成为他在最低沉的那一段日子里唯一的光亮。
有言穗存在一天,他就能曾被自己丢失的一场梦,回想起那段日子的余温。
在病中,是言穗给了他重新活一遍的方向。
一日日相处中,他感觉到一种从前从未拥有过的悸动与温暖。每每和言穗在一起的时候,他的心脏与其他器官总是会不停地在他身体里叫嚣。每一次靠近都能让他的心脏狂跳许久。
在最后一个琴声的音节从她指缝中流出时,他的心弦也随之颤了颤。心底的小芽在琴声的鼓舞下慢慢从心底的土壤中发了出来。
霎时间,林景阳心里涌出一个念头。
病消失的那天,身体好起来的那天,他要告诉言穗,他想一直和言穗在一起。
可在言穗三十五岁那年,他的病还没好全,言穗先一步病倒。
得知自己的病情以后,在医生告诉她治疗的方案时,言穗没有选择留在医院化疗。
医生语重心长地劝她:“你还年轻,多一次救治就多一分希望,日子也能往后多延一些。”
言穗笑了笑:“之前的人生我尚不能做主,自己的身体总算是能做主一回了。”
她说,她想快乐一点度过剩下的日子。
言穗真的比他想的要厉害许多,她坦然的面对了疾病,在病痛的恐慌中很快找到一条脱离的道路,接受病痛,接受死亡,接受恐惧。
在林景阳因为她的病红眼一言不发的时候,她还能淡然自若地给他递上一碗银耳羹:“喝一点吗?我刚煮的。”
她在城市的郊区租了一间自建房的屋子,在前庭与后院种满了花。
林景阳去看她的时候,她正拿着水壶站在盆栽前浇花。
见他来,她笑着给他展示这满庭院的鲜花:“自从十七岁那年家里的房子被法院回收以后,我就再也没住过这种带前庭后院的屋子了。”
林景阳心底难受,却不愿意驳了对方的兴致了,笑着接话:“那现在这间屋子住着舒服吗?”
“舒服呀!好久没有住过这么舒服的房子了。我每天起来看到这些花,心里都特别高兴。”
不知是不是和心情有关,言穗活过了医生预估的时间。
超出时间一年,她才因为身体的原因病倒。
医生说,就这三个月的时间了。
林景阳憋了一年的情绪在这一刻宣泄,他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手肘抵着膝盖,抱着头将自己缩成一团痛哭。
反倒言穗这个当事人情绪比他稳定许多,宽慰他:“前面那么多年我一直在为被人而活,想方设法的让别人的日子好起来。虽然说这句话看起来挺傻的,但我还是要谢谢这个病,让我有了为自己活一遍的勇气。这一年我很开心,谢谢你,林景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