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以后陛下身边不会再有像我这么好用的刀了,但是普普通通趁手的总还是会有的。
若说有遗憾,没能帮助陛下和皇后走到更远,没法看着太子长大,教导他读书习武,是他一生的遗憾吧。
谁能没有遗憾呢,他也不能免俗。
夜大概很深了,烛光下方行都以为自己眼花了。
一个怎么也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突然出现在了面前。
“陛……陛下……”
他扑通一声跪下去:“陛下。”
朱见深脸色阴沉,从他们三个人身上扫过,眼神当中既有痛又有恨、说不清道不明。
最后,他做到床边,看着汪直的脸。
“闹市肢解,悬首示众。”
万筝尖叫一声、扑到他脚下:“不行!陛下、不能这样……不能这么对他……”
“人都已经死了。”朱见深淡淡说,“这都是他自己要的,也算是死得其所。”
“陛下……”
“知道他为什么服毒自尽?”
朱见深明显也不在乎回答,他伸手抚平汪直衣服上的褶皱。
“朕、是天子,我不止一次跟他说过,我能保他。”他几乎是咬牙切齿说,“我想保谁就能保谁,让他不要轻举妄动、一切听我安排,结果——”毫无征兆、他突然抓着汪直的领口,猛地一起身、直接从床上给汪直拎了起来。
“不!”
朱见深一只手紧紧提着他的衣襟,另一只手已经扬了起来。
“陛下!”
“好好跪着!”
话音未落,朱见深直接扇了汪直两个耳光。
声音清脆的吓人,汪直的头本来就以一种奇怪的角度后仰,给打的猛地偏向一侧,但又无力地垂了回来。
清白的脸上迅速浮现出五个红指印,显然皇帝下手一点儿也不轻。
这些年,汪直虽得力,办事也不是没有出过差错。
他骂过,还踹过几次,但真动手打,这是第一次。
“陛下!”
刚才出手的时候,三个人都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如今那巴掌的声音还在耳边,看着皇帝又扬起手,周误时一下子跳起来,想要挡在两人中间。
朱见深索性一脚朝他踹了过去,大概力度没能掌握的好,连带着汪直两个人一起飞了出去。
周误时在空中反手一抱,两人掉下来的时候,他整个人垫在下面,汪直就像一块破布一样倒在他身上。
万筝扑上去,满脸是泪,话都说不出来了。
璎珞晃动出一片杂声,在汪直的脸上投射出斑驳的影子。
“陛下,他已经死了,你不能这么对他……”
“他活着时候,我信任他、重用他、从不怀疑他,愿意为了他、让满朝文武骂我是昏君,我对他仁至义尽。”
朱见深指着他们俩:“再看看你们,要不是为了你们,他能走到这一步?”
方行痛苦地闭上眼睛,但心中确实痛快。
虽然他死了,但好在大家都知道他为什么死。这么看来他也算没有白死。干爹想要的不就是这个么。
“现在人死了,你们做出这要死要活的模样来给谁看。他这个人,连自己生死都算的好好的,既然愿意死,那就不能白死,反正已经死了,什么斩首、车裂、五马分尸、吊在城楼上,他都无所谓。”
人都已经死了,什么全尸啊,根本无所谓,而且他们当太监的早就没有全尸了。
能给这最后的□□有点儿用处,他不在乎。
而且,在他的计划里,不管是小万还是周误时、都根本看不到这一幕。
他们看不到他身首分离,看不到他被飞鸟啄食、化为白骨。看不到他被整个京城的人唾骂。
等他们知道的时候,不仅他的生死早已尘埃落定,他的尸首也早就尘埃落定了。
“陛下,您早就知道了是不是?”万筝声嘶力竭,“那你为什么不阻止他,为什么不拦着他?!”
“我拦,他就听么。”朱见深冷笑,“这小子自以为是惯了,以为是为了我好,以为是为了你们好。怎么,他以为我就承这个情?我用得着他么。”
大概是发泄完了,看着眼前痛苦万分的两个人,他放缓了语气。
“从前他最想要的是前途,但其实他也只希望你们两个好好活着。”
万筝和周误时泣不成声。
“后悔了?”
从前活着时候不知道珍惜,现在后悔了?
万筝没说话,周误时也没有,但从他们进门的那一刻,悔意便如同海水没顶,几乎要把他们窒息一万次。
偏偏他们不会死。
“王八蛋!”万筝伏在他身上,“谁准你这么干的,你个王八蛋!”
对汪直,她不是爱情。
可这么多年、他们早就是亲人了,未必非要是那种感情。
爱,可以为了对方死。旁的也可以。
突然,一个瓶子掉在她手边,朱见深冷笑——“若有下次,后悔也无用。”
若有下次,后悔也无用。
*
三天后,一辆马车悄悄出城。
方行在前头驾车,万筝坐在里面,周误时和汪直、一边坐了一个。
汪直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还有点儿酸酸的,这下手也太重了。
万筝没好气说:“现在知道疼了,砍头的时候不知道?”
汪直尴尬地笑了笑,摸了一个橘子吃了,“滋”了一声。
“酸。”
不仅酸还苦,这什么橘子。
万筝凉凉:“现在知道酸了,喝药的时候怎么不嫌苦嫌酸的。”
“行了,不都过去了么。”
万筝翻了个白眼:“要不是阿姐和陛下,现在出城正能看到你人头高悬。”
要说,还是阿姐了解汪直,毕竟是自己带大的孩子。汪直一撅屁股,阿姐就知道他拉的什么屎。
阿姐早看出汪直不对了,知道这丫使什么心眼,要剑走偏锋了。
“让他不干、他也不会听的,也不能一天到晚看着他,不如釜底抽薪。”
万贞儿喝了口茶。
“还有你们两个,总也要让你们自己看清楚、想明白。”
不失去,总是不知道珍惜的。
想死的,就自己死一死。
那两个,就让他们失去一下,方知痛苦。
人生最美好的是什么,是虚惊一场。
周误时靠着车壁,摇摇晃晃的几乎要睡过去。
万筝给那特别酸的橘子塞了一半儿到他嘴里,酸的他眉毛都要皱起来了。
他想:“酸的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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