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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文斋 > 综合其它 > 宝奁尘满 > 第99章
  一想到那人,李珣越发握紧了马鞭,发狠抽了下,赶到了永园。
  门才开就听说她出了事,门房道她从午后入了产房,至今未出,接出来的血水却一盆接着一盆,血腥味重得吓人,除了已有的几位大夫,江南地界叫的上号的名医都被请了来……
  没等人说完,李珣咬紧下颏,马蹄还未停稳便又扬鞭,冲到了上房。
  容安正在房门前的院子来回兜圈子,时不时往里张望一眼,听着那位主子喊叫的动静越来越小,却始终没听见有小殿下诞生的消息传出,心里头七上八下,这辈子没这么慌过。
  恍惚间又听见阵势惊人的马蹄声,扭头一看,却是主子亲自来了,骇然迎上前去,“主子,娘娘胎位不正,还在里头……”
  李珣从马背跳下,将马鞭丢在他怀里,径直朝产房里头而去。
  “主子,不可擅入!”
  妇人产子凶险,产房素来被视为有血光之灾,除去产婆和治病救人的大夫,鲜有人愿意进。
  容安却拦不住,只见产房门一开,浓郁的血腥味扑面而来,饶是他见过多少大场面,竟也有些头晕。
  李珣大步而入,越走越深,看着面色如常,却早已惊魂失魄,心处紧/窒得似要闷息而亡。
  她那个小的身量,怎么能流那么多血,将这间小小屋子,变得如同炼狱般,到处是浓得化不开的腥气。
  走到最里处。
  他一眼看到她躺在榻上,苍白羸弱地合着眼,满头大汗,唇上是咬出的密密麻麻的青痕,看着无比刺眼。
  上过战场,天塌下来许都会有办法的他,此时竟有些腿软。
  “英英……”
  李珣靠近后,握住了她的手,不由发颤如筛。
  薛明英猛然睁开了眼,见是他,眼中忽然熠熠生辉,莫名狡黠地笑了笑。
  她恐是……恐是活不成了。
  可来了江南,也始终逃不开他,活着又能怎样。
  现在倒是有个地方,只要去了,便能彻彻底底地避开他了。
  李珣看着她笑,也牵动嘴角跟着一笑,心中却骤然被巨大的恐惧罩住了,整个人似要窒息。
  “没事的,英英,没事的……”
  他喃喃低语,替她擦着额上汗珠,见那汗珠越冒越多,根本擦不干净,手上渐渐发冷,似是有人拿了把刀子,一片一片地从他心头剜肉。
  他终于彻底悔悟。
  也许本就不该让她有孕,也许他本就不该追来江南。
  他不该在开始时对她高高在上,自以为她爱慕他便赶不走,他可以随心所欲地待她。
  他不该粗暴地毁去她的婚事,将她困在宫中、这里,要他满足她的私/欲。
  他不该做错了事,却从不对她认错,反而逼迫再三,让她陷入今日这样的死局。
  孩子算什么。
  这辈子都得不到她算什么。
  没什么比她活着更重要。
  薛明英不知他心中的百转千回,只是觉得力气从身上褪去,眼前白光片片,看不清东西,只能感受到有个人在她脸上颤抖地擦着。
  她知道是他。
  她试着张了张口,发现自己还能发出声音,嘶哑着,疼痛着,却莫名轻快,像个孩子般道:“我……我要走了,去一个……去一个……你再也没法找到我的地方……”
  他该知道她不喜欢回头。走过的死路,他硬要她走,那就看他有没有起死回生的本事了。
  她不信他有。
  李珣听见她的话后,脑子像被把刀劈中,闪电般落下,未曾察觉,便已疼意入骨。
  一道血迹从喉头喷涌而出,洒在榻边地上,正在施行救治的大夫回头看了眼,发现那位主子嘴角沾血,整个人恍若濒死,“陛下!”
  “别管朕,救她!给朕救活她!”
  李珣眼中只有那人。
  那个要离开他,不惜求死之人。
  胸腔内五脏六腑,似是被人用手攥住了,绞成一团,又一剪子一剪子剪碎了来。
  薛明英。
  哪怕你要离开我。
  也请你活着。
  薛明英再醒来时,已过去了五天五夜。
  她没想到自己能活,也没想到第一眼看到的还是他。
  他坐在黄花梨脚凳之上,靠着榻沿而睡,眉间是抹不平的折痕。
  隔壁传来了声啼哭,他惊醒了,看了她一眼,直接愣在原地。
  “英英,你醒了……”
  薛明英脸色淡淡,仿佛什么都没发生,很平常地问道:“孩子怎么样了?”
  李珣直接命人抱来,凑过去给她看出生不久的女儿,“眉眼像极了英英,倒是个会长的。”
  薛明英从锦被下伸手,让他把孩子给她。
  李珣本想拒绝,要她先吃些东西,到底没说出口,将那个孩子小心翼翼放在了她手上,一起托着,目不转睛看着她道:“可会太沉?”
  薛明英置若罔闻,接过来后,试着轻刮了下那个孩子的鼻尖,细嫩得好似豆腐,脸上多了抹温柔神色。
  她本想着,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她了。
  不是未曾把她生下。
  就是让她出生便没了母亲。
  “等再过些时日,她便会唤英英母亲了。”李珣看着她的脸色,对这个孩子倒喜欢得紧,心莫名安了几分。
  薛明英没看他,把那个孩子往自己怀里拢了拢,“可惜,她是个女娘,无法当陛下口中太子了……”
  若他真的有怜悯之心,经过这一次,便该真正放了她,找旁人去要他的太子。
  她一时没听见他答。
  抬了抬眼,想向他要个准话。
  “薛明英,这重要吗?”
  她第一次见他这样嘶哑狼狈,眼眶通红充血,泪意如潮。
  他……哭过?
  但只让她看了一眼,李珣就撇过头去,“我承认两件事,过去是我错了,我心中放不下你。你不喜我来江南,往后一年便只一次,让我来看看这个孩子。你肯见我就见,不见……亦随你。”
  他以为终有一日,可以弥补她所受之伤,到头来明白不过自以为是。
  在她心中,他在一日,便是对她的伤害。
  是他步步紧逼,让她死过一遭。
  一遭就够了。
  第100章 结局章下
  薛明英开始时没把李珣的话当真,过了四年后,意识到他好像确实改了不少,至少懂得要说话算话。
  四年中只在花朝来,陪李韶过完生辰便走,甚至都不曾过夜。
  她从来都避而不见,也没听说他发火。
  出了月子,她便和李韶搬出永园,到了城外宅院,偶尔才回城中一趟,容安时不时送来上京的新奇玩意,道是给小殿下的。
  刚想到这里,忽听见窗屉哗啦一下开了,从窗口那里冒出个扎了双环髻的小脑袋,猛的从身后攥出把不知哪里采来的野花,笑嘻嘻地晃着道:“娘,香香!”
  薛明英走了过去,见她由侍女抱着,将她连人带花接了过来,抱在怀里,看了她脸上红通通的样子,便知道她又出去玩了。
  板着脸往她脖后一探,果然汗津津的,疯跑了不知多久。
  “花花,香香!”
  李韶察觉到了不对,眨巴着眼笑,用手上的野花引着人注意力,还凑到她鼻下,要她闻一下。
  “再香你也得洗洗。”薛明英没松口,抱着她往湢室走。
  李韶立马像蔫了的茄瓜,搂住她的脖子,有气无力地扯着花瓣。
  薛明英将她放下来,又叫进了云合,见她手里只剩下根光秃秃的花杆,整个人恹恹的,小小年纪倒愁得厉害,不由笑道:“平日天不怕地不怕的,怎么开始怕这个?”
  之前问过几次她都没说,薛明英见云合将热汤提了进来,试了试水温后,让云合倒进沐盆。
  给李韶脱衣时,她却出乎意料开口了,“我过生辰,娘抱着我去洗洗,洗完出来那个人就不见了。”
  她说的是今年花朝的事。
  她生辰素来在永园办,侍女们准备得很周全,但她活泼好动,不小心打翻了桌上的牛乳,满身都是股乳香味,被人送到了湢室里,薛明英帮她洗了有大半个时辰,才将味道除得差不多。
  小孩子觉多,还没洗完她就在沐盆里睡了过去,薛明英带着她在永园过了一夜。
  没想到早上起来,她开口就是问那个人呢。
  薛明英告诉她那个人回去了,她还不信,要人抱着去前厅亲眼看了,见什么人都没有了,才知道是真的,哭了整个上午。
  听完她的话后,薛明英顿了顿,给她散头发时淡淡道:“下回那人来,我要他呆久一些,多陪陪你就是。”
  “真的!”李韶兴奋地跳起来,抱着她的脸亲了口,见她不怎么高兴,又皱起了细绒绒的眉毛,“娘是不是不喜欢见他?算了,他还是不要呆太久,等下次生辰我不吃牛乳了……”
  薛明英揉揉她脑袋道:“十四五岁的孩子都没你想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