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好奇,颜霁拉着他坐到铜镜面前,两人对着铜镜,颜霁一点点的指给他看。
“耳朵呢?”
“鼻子呢?”
两人磨蹭了许久,颜霁拉着他说了许多废话,直到夜深了。
“阿娘,你缘何会认得阿爹呢?”
躺在床榻上,黑乎乎的夜色掩住了两人的面色,裴钺犹豫了好久,才终于问出了口。
颜霁知道他的心思,也知道大约是下午睡多了,人这会儿就精神了。
“在宛丘,对了,从前那是豫州地界,阿娘有一日去了城里......”他问了,颜霁便不再瞒他。
有些事情,他知道也好。
-次日,皇帝携太子祭典,百官随行,颜霁这个皇后却是不去的,非是她不愿去,而是这样的大事并不允许女人家出现。
裴钺回来,跟她好一通说,颜霁只是笑着听他讲,没有告诉他,那些事自己并不感兴趣。
听完,颜霁问他,“可知道答案了?”
早前他要走时,还以为颜霁也会随着一同去,便问了颜霁,“阿娘怎么不能去?”
颜霁当时并没有回答他,此时才问他。
“阿爹是这是自古的规矩,礼记有言男不言内,女不言外。”
颜霁摇了摇头,给出了一个令他震惊的答案。
“非是这般,这些都是借口,说到底是为了剥夺女子的权利,独独树起男子尊贵的假象。”
裴钺无法理解,他从未听过这样的话,他学的书,学的理,从未有一句这样的话。
“可是......可是书上是......”“书上的就都是真的吗?”
颜霁又问,“可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裴钺茫然的点了点头,又听颜霁说道,“那些不过是为了统治,女子和男子便如同君臣一般,被人划出了高低之分,便是阿娘,一个庶人,如今怎会是人人艳羡的贵人?你是阿娘的孩儿,又如何会是贵人?”
这一通话把裴钺问蒙了,他好半天都想不明白。
颜霁并不指望他作为一个当前社会的受益者会推翻封建统治,立刻建立起一个现代社会,但他需要做些什么,至少将女子的路慢慢拓开一些。
这样的事,由他这样一个君王来做,阻力会少一些。
这样的想法,也不是颜霁一时突发奇想,她被尊重过,平等过,作为一个女子。
即使那许多仍然是同男子无法相比,但至少比现在好很多。
她身为一个女子,是要做些什么的。
她已经被迫的体会到了许多女子的不易,不论是在那个世界,还是现下的这个封建社会,对女子始终有区别。
她被困在这里,除了那几本游记,她没有任何事情可做。
人闲了,总会冒出些“奇怪”的想法。
颜霁的问题把裴钺问住了,他先是问了太傅,可太傅也是依书而言,裴钺没有得到满意的答案,他又去问了裴济。
不用思索,裴济就知道这一定是项氏说的,他这些日子,除了必要的学习温书,得了空就往那儿跑。
“这是哪里的问题?可是太傅留置的课业?”
裴钺答不上来。
“可是你阿娘问的?”
裴钺仍旧不语,但裴济怎会不知。
他不作回答,只道,“少胡思乱想,明儿就狩猎了,你可射箭了?”
裴钺摇摇头,被裴济打发走了。
没有得到答案,他又去问颜霁,但颜霁还是没说,只让他多看。
祭典结束后,第三日才是狩猎之行。
一早,颜霁被裴钺拉着躲在了帐篷里,只等着裴济说完,要颜霁同他一起骑马狩猎。
“我可不会狩猎,闹不好要拖你的后腿。”
裴钺并不在意,他是见识过颜霁的马术的,比他好很多。
“去年我来见到了白狐狸,等会儿给你射一只来。”
“可别射母狐狸,那狐狸崽要是没了阿娘,岂不是要饿死了?”
裴钺忽然反应过来,他挠了挠头,“阿娘,我分不清母狐狸和公狐狸。”
“那就射些别的,也别射死了,教先生能看好。”
两人没说几句,那边就要开始了,一众将士和百官子弟都上了马,跟在裴济身后,跑了出去。
马蹄阵阵,如同雷声一般,扬起的风土好一阵儿都没散去。
裴钺也耐不住性子了,裴济只许他在内场跑跑,也有孟山一直跟着。
颜霁上了匹红马,裴钺骑着自己的小白马跟在身后,一时竟追不上了。
“阿娘!阿娘!”
“等等我!”
第105章
“你只是钺儿的阿爹。”
她的眼神冷冰冰的,毫不掩饰她的怨恨,像是一把刀子直刺进了他的心口。
头颅中阵阵刺痛,似乎要炸开一般,还未反应,眼前猛然一黑,缰绳从手中滑落,失去控制的身体竟从狂奔的马儿身上往下直直坠落。
“陛下!”
被打发在远处跟在裴济身后的将士们,见此情景,纷纷挥鞭赶马,却还是没有在裴济坠马前将人救下,只见裴济一个翻滚,倒在了地上,幸好并未被疾驰的马儿拖行。
“陛下!”
为首的车盈忙跳下马来,将倒在地上的裴济扶了起来,连声唤道,“陛下!可能听到臣等声音?”
裴济转了转眼睛,车盈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又忙令人前去请随行的医正前来救驾,临走前特意嘱咐,“切不可将事情闹大,小心为之。”
“都是臣等罪过,还请陛下稍待,医正片刻便来。”
见他摆了下手,车盈命人取了黄绸置于裴济身下,将人平放,人群散开,各处围守,以防万一。
方才那般场面,他还以为是暗处有了刺客,来不及多想什么就冲了来,还以为今日就要交代在这儿了,直到这会儿才有空抬手抹去了额上的虚汗。
还好,还好。
眼见陛下身体并无外伤,他心里悬着的石头也稍稍落了地。
深夜的草场死一般的寂静,偌大的广阔天地只有扰人的虫鸣声,裴济躺在黄绸上,只觉得那虫子都钻进了他的耳中,不停地啃食着他的神经,针一般的触手刺进了他的脑袋里。
他愈发燥怒起来,但失去控制的身体无法驱赶走那些恼人的虫子,一种强烈的无力压迫着他,汹涌的愤怒使他的意识变得混乱。
“可你是钺儿的阿娘,我们是——”“我们?”
“我与你毫无干系。”
“是你强迫我,是你威逼我,从来都是你!”
“你让我失去了一切,你对我有什么情爱?又有什么资格要我爱你?”
“你太痴想妄想了!”
……
她的面容出现在眼前,她一字一句的质问,眼中的冷峻和燃烧的怒火重合,她背过了身去。
可裴济却无法答她,她绝不是那等寻常的乡野妇人,她每一次的质问都是那么的一针见血,她那挺直的脊背一如她的那根细脖颈,看似轻易能将其制服,但内里却是一根硬骨头。
“你别逼我。”
她转身而去,只留下了这句话。
裴济恍然间想起了九年前的那个冬天,她刚刚生下钺儿,脸色惨白的倒在满是血污的床榻上,两眼紧闭,无论他如何威胁也不曾醒过来。
“陛下?陛下?”
刚要歇息的陈从被人从床榻上喊了起来,听闻是裴济坠马,抱着药箱子就跟着人跑了来。
看到倒在地上的裴济,听车盈说了方才的情况,忙连声唤道,“陛下!陛下!”
见裴济面色难看,忙请脉施针,甚至顾不得将人带回行宫。
下了针,不过一刻钟,裴济便睁开了眼睛。
“什么时候了?”
似乎过了许久,在那黑暗中他被困了很久。
“臣来时已是戌时三刻了。”
陈从见他精神不振,似有萎靡之态,忙问,“陛下,可有心悸气短之症?”
裴济被车盈扶坐起来,点了点头,又道,“头耳中备受煎熬之苦,似是针扎虫咬一般。”
陈从了然,又等了片刻,取了针,方才命人将裴济扶上了马车。
车轮滚滚,马车内裴济静坐闭眸。
“是何缘故?”
这一次突发的病症与往日都不相同,对身体失去控制的那一刻,他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
陈从有些犹豫,裴济睁开了眼看他,“直言无罪。”
“依臣下来看,陛下此症极有可能是体内沉疴复发,但据脉象所看似乎是急火攻心引起的怒症,内里到底为何,还要请孔熹一同为陛下问诊。”
裴济觉得这次很像那次卢婉所投的千机毒,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人就倒了。
“可是千机毒?”
陈从答道,“臣下不敢妄言。”
毕竟卢氏已是死人,怎么还会有人下毒?且如今他们远在在巨鹿,除非陛下身边有人在暗中下毒。
裴济重新闭上了眼睛,面前的这个可是个老狐狸,并不是张守珪那等直言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