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我之间隔着两条人命,你是我的仇人,哪个人会愿意给仇人生孩子?”
“裴济,你怎么会那么单纯?”
“你太傻了!”
“我情愿用自己的性命为饵,也要你不得好死!”
“那钺儿呢?”
裴济见她疯疯癫癫,忽然冷静了许多。
“他算什么?如果你对我没有半分的情意,你为什么要给他解毒?”
颜霁大笑起来,可眼睛里却止不住的落泪。
“他是证据!他是你强迫我的证据!”
“你我之间,从来都没有情意!”
裴济闭了闭眼,缓缓说道,“便是你这般嘴硬,有钺儿在,我也不会杀你。”
“我情愿你给我一个了断,何必让他面对这样的父母,他这辈子有你我这样的父母,实在是投错了胎。”
“终究你是他阿娘。”
“不!不是!”
“他只是你一个人的孩子。”
颜霁喃喃低语,裴济走出内室,捂住心口,压在舌下的黑血一口吐在了脚下。
门外侯着的裴荃忙上前扶住了人,还未开口,就见裴济朝他摆了手,裴荃明白他的意思,一言未发,直到一行人跟着走出了院子,他才命人去传了孔熹。
“此毒时日太久,已经侵入心脉,臣下只能尽力而为。”
孔熹诊了脉,话先说在前头,见裴济并不怪罪,又施了针,开了药方子。
过了半个时辰,拔了针,用了药,裴济坐到了书案前,铺开黄色的绸缎,题上了遗诏二字。
小书房里的裴钺心神不宁,便是谢太傅也看出来了不对,自他被仆人唤走后,再回来就是这般模样,他提醒了几次,并没有什么作用。
他放下手里的书,温声问道,“实不知殿下有何忧心之事?”
“太傅……”
裴钺对自幼教他的太傅也有亲昵之感,两人虽为师徒,更甚祖孙。
他不知如何启齿,只是心里实在难受,也担心阿娘,不知她此刻怎样了。
“可是涉及陛下?”
谢载虽不知内情如何,但见那婢子匆忙来此,竟敢扰太子读书,也知事情大约小不了。
裴钺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他实在不知如何向太傅讲,也明白自己失神是愧对太傅的苦心教导只得起身告罪。
“都是学生的错,还请太傅——”谢载叹了口气,既是裴钺不愿说,他也不好提,但心乱了,课是讲不下去了。
他站起身来,只留了一张大字,便先告退了。
裴钺也等到了孟山,他这边等裴济离开,便得到了消息,但他不敢惊扰谢太傅为太子殿下授课,只能等到人主动离开。
“娘娘已经无碍了。”
裴钺听了,当即从椅子上下来,还没走出门,又被孟山拦住,“陛下有令,没有他的诏书,任何人都不能进去。”
“阿爹说的?”
裴钺不明白,阿爹为什么连他也不许进。
孟山低下了头,没有回答。
裴钺当即走到了裴济的屋子,可裴荃又拦住了他,“陛下正在歇息,殿下还是先等一等。”
等!
又是等!
裴钺对裴济生了怒气,他看了眼投在窗上的人影,头一扭,跑到了晴山院的门前。
“孟将军,你将人都撤走,容孤与阿娘见一面。”
孟山虽然心疼他们这位小太子,可他也不敢拿这几十条性命去赌,毕竟陛下他可不是太子这样的心性。
“还请殿下见谅,不是臣下不敬,实是臣下同这几十个守卫不能枉顾圣意。”
裴钺只好退而求其次,“便是叫绿云妈妈来,孤不进去。”
这个要求孟山能满足,当即命人去请了绿云。
“妈妈,阿娘……阿娘如何了?”
“娘娘正在歇息,娘娘托婢子向您转一封信。”
事到如今,颜霁也只有这个法子了,她没办法再赌,沈易已经因为自己失去了生命,她不能再牵连了沈昀。
裴钺拿着信回到了自己的小书房,他把自己的那封信拿了出来。
“钺儿吾儿,无需忧心,阿娘并无性命之忧,心中唯有一事,恐你阿爹伤天害理,滥杀无辜,只能托你将信送到桂香斋,以盼救人性命。阿娘留。”
裴钺看完,当即传来了他的小书童。
“此信交与你,酉时前送到桂香斋,旁人问起,你只道是为孤买些点心。”
裴丰当即领命,他已有十三了,自幼便跟在裴钺身旁伺候,话不多,但胜在做事稳靠。
裴钺等他离开,又去了裴济房前。
“阿爹是故意不见我吗?”
看了阿娘的信,他心里更着急,可什么也做不了,他害怕阿爹真的会那么做,毕竟他已经没有见到车盈了。
所幸,这次裴济召了他入内。
“阿爹。”
看着冷静的裴济,裴钺心里的紧张还没有散去,他亲眼看到了裴济的另一面,那一幕的确吓到他了。
“今日何时下的学?”
“申时。”
裴钺不敢隐瞒,他当然也知道是瞒不过去的,他身边的人都只听阿爹的,只有裴丰对自己的忠心,他知道。
可裴济并没有怪罪他,和往日一般,问了许多课业上的事儿,对于今日发生的事儿,却是一字不提,似乎从未发生过一样。
可裴钺觉得难受,阿爹越是这样,他心里就越是难受。
“阿爹,为什么要囚禁阿娘?”
他根本想不到合适的词语来描述阿爹的行为,脑子里跳出来的第一个词语就是囚禁。
阿娘是这么表达当年阿爹的做法的,但那时他根本想象不到,直到今日他亲眼见了一切,又被人拦在了门外,他才意识到阿娘的话是那么真实的就发生了。
“父母之事,不违又敬。”
裴钺被裴济堵了回来,他身为人子,不能过问父母的事情,可是如今已经关系到他阿娘的性命了,他岂能坐视不理?
“阿爹,阿娘是——”“退下!”
裴济很是严厉,既是臣子,亦是人子,裴钺只能退下。
他怏怏的回到屋子里,冷冰冰的,没有一丝温暖,和阿娘那里全然不同。
看着裴丰站在那里等他,他把人叫了进来。
“如何?”
裴丰点点头,“那掌柜的收下了,说他那里会想办法。”
“这是掌柜的给您的点心。”
裴丰把小点心匣子递了过去,裴钺打开,竟是那日他随阿娘出去时他自己点的,如今被那掌柜的送了一下子一模一样的。
怪不到阿娘带他去那里,或许那里的人曾经是帮助过阿娘的故人。
他捏了一块,但已经有些凉了,不甚那日新买来时的口感。
他一个人坐在圆桌前,如同嚼蜡般塞了几口,就再也吃不下了。
躺在床上,也觉得难受,翻来覆去的睡不下,他有点想阿娘。
以后,没有人再等着他用饭了,也没有人偷偷给他吃点心了,也没有给他讲光怪陆离的故事了,连床榻上,也没有那股熟悉的令人安心的味道了。
裴钺越想越难受,他把自己藏进锦被下,眼中的泪不知不觉的顺着脸颊落到枕下,直到他的精神撑不住,眼皮子打了架。
“阿娘……阿娘……”
第107章
建安三年,冬月十六,是当今陛下的万寿节,普天同庆。
漫天的焰火在空中接连炸开,发出耀眼的光芒,连那一轮圆月的光辉也被盖了去。
时至亥时,宫内的官员才渐渐离宫,裴济下了轿辇,身后随着近百人,走在八月刚刚建造好的宫内,夜色清冷,与方才那嘈杂的殿内截然不同。
走着走着,不远处发现了裴钺的身影,他神色匆匆,并不曾注意到从后面绕过来的裴济。
他轻抬了手,身后的随从都停下了步子,一人慢慢走着,走过桥,便亲眼看到裴钺朝那长乐宫的方向去了。
那是项氏的住所。
裴钺每个月都会去那儿请安,即便他并不能见到项氏,此事裴济早就知道。
还在州府时,裴钺便每个月的初一十五都要去请安,但那狠心的项氏并不见他,每每都是叫那婢子传话,如今在这儿亦是如此。
裴济的脚步转了方向,神色沉凝。
他与那项氏,此生便是如此了。
她是决然不肯低头认错的,她的心里只有那些豫州的人,从不曾将他们父子放在过心上。
他给她天下所有女子都艳羡不已的皇后之位,可她一点都不在意,她揪着往事不肯放下,甚至能狠心到下毒谋害他们的孩子。
事到如今,裴济已经不再幻想。
在她的心里,自己始终都是她的仇人,这一点已经无法改变。
站在桥边过了两刻钟,才见裴钺的身影再度出现。
“父皇。”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裴钺不再亲昵的唤他阿爹,即便是私下两人独处时,也鲜少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