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絮一句话也不肯说,仙君担忧你气坏了身子。”
小蛟龙是典型的吃软不吃硬,照理说再抱着人柔声细语哄上几句这事儿便算是过去了。
哪知乌絮不但不顺着台阶下,甚至有意向给他震垮了。
“仙君若当真怕我生气,当时就不会不听我的话,不给‘杀’疗伤。”
闻言,乌迎一路上好容易才兀自平定下来的思绪又让这小蛟搅得混乱。
这件使得二人闹了矛盾的事,即便乌絮有意责怪于他,要将冷酷无情的罪名安在他的头上,乌迎也仍旧不认为自己的做法有何不对。
现下愿意出言哄慰,先一步低头,也只是出于心疼,不忍看性子跳脱的小蛟龙低沉难过下去。
乌迎敛去笑意,将乌絮放在桌上坐着,以让两人的视线齐平。
“阿絮这是铁了心要因为一个无关紧要之人,与仙君对抗到底?”
他本想以沉稳的态度与小蛟龙交谈此事,讲述道理让他明白自己的苦心。
没曾想还是低估了自己的对此事的介意程度,开口竟是要和自己养大的孩子争吵一番的架势。
乌絮不出所料叫他这一句话挑起更大的火气,不甘示弱地气冲冲与乌迎对视:
“什么叫做‘因为一个无关紧要之人’就要和仙君对抗到底?仙君连我最为生气的缘由是什么都不知晓,凭什么还要质问我?”
为仙君不肯为“杀”疗伤而生气是一方面,更为紧要的,自始至终都是仙君在处理这件事时,传达给他不好的态度。
为了让自己深刻反省,认识到不该随随便便与旁人有纠葛的错误,仙君竟忍心看着自己因为愧疚而伤心难过。
在某些事上,仙君显得太过看重原则,以至于让他不禁怀疑,自己是否当真如仙君所说,是他最为看重,最为珍视的宝贝。
叫小蛟龙这般破罐子破摔地吼了一通,乌迎心底那点火气反而诡异地降了下去。
他面无表情与乌絮对视着,道:“不知?仙君怎会不知。”
说罢,他也不愿在无意义的争辩上浪费口舌,起身从包袱里翻出一身干净衣裳丢在床榻,让乌絮过去换上。
乌絮是他亲自一手带大的,肚子里揣着什么心思,他再清楚不过。
无非是委屈他不讲人情,对他太过苛刻严厉,在明知他会伤心难过的情况下,依旧狠下心罚他。
可他既然已经选择要这么做,自然是要达到这样做的目的,断不可半途而废,乌絮该长得记性没长,反而两人都平白胸口堵着一团气。
尤其对于乌絮不设防备,轻易轻信他人、亲近他人这件事,他更是无论如何也不愿多做让步。
而此次争吵的点便在于,乌絮希望仙君能够因为他而不断让步。反之,如若乌迎怎么都要坚守原则,他只会觉得仙君并不是毫无保留地在疼爱自己。
见乌迎有意就此揭过,以让他换衣裳来转移话题,乌絮更是气恼,跳下桌子奔向过去,靴袜也不脱,就这般爬上竹床,钻进乌迎刚铺好的被褥里。
“我不换,就这么睡!”小蛟龙任性赌气的声音闷闷从被窝里传出来。
没料到他会这般不听劝,乌迎站定在床边盯着被子下面微微鼓起的地方看了许久,才缓缓道:“好,不换。”
汗湿的衣裳贴在身子上,睡觉时不舒服的是乌絮自己,倘若夜间受了凉,生病难受得同样也不会是他。
既然做出这样任性的选择,承担后果无可厚非。
乌迎也当真不再去管,连简单的净身法术也没给他用,兀自在屋内忙了阵,收拾好自己,跟着上了榻。
今夜的乌迎似块寒冰,源源不断散发冷气,难以近身。
乌絮等了半天也没等来一个温热结实的胸膛贴上后背,转过身查看,不知是仙君嫌弃自己身上脏还是旁的何种缘由,二人间的距离足足能再睡下一人。
亦如当时牛车上,他刻意拉开距离。
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泠泠月光,乌絮默默注视着仙君的侧颜,眼前的景象渐渐蒙上雾气,变得模糊不清。
咬着下唇极力想要逼回眼眶里的湿意,却还是没出息地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变调的泣音。
仙君像是已经睡熟,全然没有注意到身边窸窸窣窣的动静,阖眼平躺着一动不动。
乌絮委屈地抬袖抹了把湿漉漉的眼角,小心翼翼翻了个身背对着乌迎,不愿再看这个令自己憋屈至此的恶人。
“你这个年纪,都不知可以生几百回我了,让让我怎么了……”乌絮委屈地小声道。
而在他转过身之后,乌迎睁开眼,眸中一片清明,不见丝毫睡意。
瞧着小蛟龙小声抽泣,微微颤抖的背影,耳边还回荡着乌絮那句抱怨意味十足的小声嘀咕,心疼又好笑,不由暗自叹了口气。
几回伸出手探过去想把人拽进怀里抱着,最终都按捺下来。
这般无声陪着小蛟龙掉了好一会儿眼泪,直至身边彻底没了动静,乌迎才稍稍放下心来。
他撑起上半身,轻轻扳过小蛟龙的肩膀,睡着了仍是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眉头紧皱着,粉白面上满是盈盈水光。
蓦地软了心肠,乌迎怎么也再无法维持表面的冷硬,让这令人又爱又恨的小蛟搅得一团糟。
认命地下床去浸湿帕子替人从头到脚细细擦了遍,又摸着黑拿过被乌絮踢到一边的干净衣裳,动作轻柔小心套上。
感受着通过胸前传入身体的柔软温暖,难以描述的安心。
夜里不抱着他睡,也不知是在惩罚这任性的小蛟,还是在惩罚自己。
第33章 百禽之长
心里压着事, 翌日一早,乌絮破天荒地天刚蒙蒙亮就睁了眼。
仰面是仙君近在咫尺的疏朗面容,乌絮一时半会儿做不出反应, 由衷觉得仙君生了张极为好看的脸,光是这般看着就让人心情舒畅,赏心悦目。
直至那双深邃幽静的眼眸慢慢张开,与他直勾勾对上, 方才惊觉自己竟窝在仙君怀里。
手忙脚乱推拒着乌迎的胸膛往后退开些, 乌絮投向他以怀疑的眼神,疑心为何二人会挨得这般近。
乌迎早清醒过来,只是贪恋这片刻温存,迟迟不愿起身罢了。
如今见小蛟龙这副模样, 不由好笑:“阿絮这般看着仙君做甚?昨日夜里,可是阿絮一个劲往过来蹭, 要仙君抱着睡的。”
乌絮怔然,随后想到眼前此人嘴里难吐真言, 素来想到什么便说什么, 万万不可轻易相信。
“哪有的事, 我根本就没有像仙君说的那样!”
即便他也并不确定是否当真如仙君所说,但只要咬死不承认,这样没出息的举动就与他毫无干系。
昨夜哭了太久,现下小蛟龙眼睛还微微泛着红肿, 凶巴巴冲着他发脾气也只会让乌迎心软。
终究舍不得再逗弄,乌迎眉眼柔和下来, 抬手揉了揉乌絮脸侧睡出来得红印子。
“好,是仙君没了阿絮实在难以入睡,昨夜趁着阿絮熟睡, 抱你过来的。”
若放在以往,仙君如此柔声细语地说话,乌絮什么都顾不得再计较,早没了骨头似的栽倒在乌迎怀里。
可这回欺负得太狠,小蛟龙却是连他这一套也不怎么吃了,对乌迎一番示弱意味十足的话不置可否,冷哼一声率先下了床。
接下来一整个上午,乌絮都刻意与乌迎保持距离。
乌迎在屋里倒腾搁在柜子里的那些瓶瓶罐罐,他便百无聊赖在院子里绕着栅栏围起来的那一小片绕圈,时不时蹲下身拔两根冒出来的杂草。
乌迎若是到院子里闲庭信步,他便又跑进屋子里,翻出仙君专门用来给他装一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的盒子,十分新奇似的翻来覆去地看。
没多久,乌絮就实在没了事可做。
而乌迎似乎总有很多事要做,异常沉得住气,悠闲自在得直瞧得乌絮牙痒痒。
桌案茶烟细细,等乌迎慢悠悠喝下第二盏,乌絮着实按捺不住,跑进屋在距离仙君最的凳子坐下。
“不是说要去蓬莱岛吗?何时出发?”
乌絮斜睨着眼,不正面看着乌迎,装作一副漫不经心,只是无意间想起此事,顺带提了一嘴的模样。
乌迎不急着回答,晃晃悠悠端着茶盏抿了口,放下去才道:“是要去蓬莱,不过接应我们的人还没来,需得稍作等候。”
抛去乌迎故意拖慢回复的态度,念在他解释得还算全面,乌絮大度地没有与他计较。
闷闷应了声,在桌子上兀自趴了会儿,又忍不住问:“接应我们的人是谁啊?也是一位神君吗?”
乌迎沉吟片刻:“算是,阿絮与他并不相识,届时便知晓。”
“哦……那要等多久?”
“说不准。”乌迎摇摇头,神情略显无奈,“那位性子较为古怪,做事全凭心情。”
乌絮心道:又是个脾气古怪的怪人,跟屈叔比,也不知哪个更怪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