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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文斋 > 综合其它 > 三步,从刺客到皇后 > 第15章
  王守真那一巴掌打得赢秀脸颊发烫,痛意还残存在脸上,一阵一阵的。
  他摸了摸那道肿胀的痕迹,语气轻松:“没事,来的时候傅了点粉。”
  薛镐疑心未消,借着江上月光盯着赢秀,不是,这怎么看都像巴掌印。
  再看赢秀身后,那个面色不善,明显就是士族公子的青年,薛镐似乎明白了什么。
  ……
  与此同时,月光照在麓山客舍中,照亮静静躺在案几上的简牍。
  字迹笔锋灵秀,杀纸而行。
  倘若赢秀在此,他便会认出这是他的字迹,上面的内容全部出自他手,写的是江州豪绅见不得人的隐私。
  月光照不到的地方,昭肃帝静静地坐在黑暗中,半边脸的轮廓都隐藏在黑暗中,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圣心难测。
  商危君此时只有这一个想法,江州豪绅做的这些事在他们看来,倒也不算什么,倘若揭露在日光底下,能让江州豪绅的血溢满沅水,倘若密而不揭,便无事发生。
  这些豪绅的生死,只看陛下的态度。
  皇帝静坐着,案几上放着一盏琉璃灯,内里盛着中原故土,上面有中原王师四个字。
  ——是那个刺客送的。
  皇帝将其摆在案前。
  琉璃灯旁放着那些简牍。
  倘若要将简牍上的内容宣之于众,大白于天下,要拔掉多少棵根深叶茂的大树,从豪绅至家臣杀掉多少个人,数目之众,甚至让刽子手的刀口钝得掉渣。
  然而昭肃帝是暴君,暴君是不会有所顾忌的。
  他轻轻点了点简牍上面的名字,语气很轻,“彻查。”
  一个一个查,一个一个杀。
  早在赢秀写出这些简牍之时,悬镜司便已经暗中查明了真假,不同于琅琊王氏的迟钝,他们手段隐蔽,动作迅速,不出三日便将积年累月的陈年案牍查了个一清二楚。
  接下来,豪绅的血,会染红整个沅水河道。
  满堂肃杀。
  帝王静静坐在黑暗里,琉璃灯影下,投在壁上的影子像是蛰伏的巨兽,可怖危险。
  “陛下,”出身悬镜司的童子轻手轻脚地走进,低声禀报:“赢公子来了。”
  就连童子也有些疑惑,那是赢秀么,湿漉漉的,像是淋了雨的秀剑,乌黑鬓发黏在雪白脸颊上,平日用乌绫扎起的高马尾也浸了水,发尾蜷缩在肩后,甚至有几缕贴在锁骨上。
  一侧脸上红红的,似乎是个掌印,少年还特意用头发遮了,似乎不想让人看见。
  “……谢舟,”浑身湿透的赢秀抱着问心剑立在月洞门前,看起来想要进门,却又不敢。
  坐在黑暗里的谢舟缓慢眨了眨眼,看清他的模样,剑眉微蹙,语气很冷,几乎是不加掩饰的冰冷,“谁打的你?”
  赢秀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依旧抱着剑,试探着,慢慢地向前走了两步,湿哒哒的衣裳黏在他身上,走过的地方蜿蜒着一道水迹。
  “谢舟,谢谢你救了我的好友,如果今夜没有你的船出现,只怕他们……”
  赢秀有些语无伦次地说着话,来的路上,他一直在反复想这件事,倘若没有谢舟的人恰好出现,又恰好救了薛镐他们,只怕他们真的会溺毙在江水中。
  深夜贸然登门,形容狼狈,浑身湿漉漉,像是被雨打湿的秀气的花。
  谢舟盯着赢秀脸上的巴掌印看了一会儿,他向来在赢秀面前温和有礼,不曾说过一句重话,现在却再次重复了一遍:
  “赢秀,是谁,打了你?”白衣青年语气平静,循循善诱,赢秀甚至从中听出了蛊惑的意味。
  蛊惑他说出那人的名字。
  赢秀莫名有种浑身发凉的感觉,没来由的恐惧感像是毒蛇,缓缓索紧他的脖颈,冰冷可怖,让他喉咙有些发涩,声音都沙哑起来。
  “……是我自己摔的,”赢秀没有说出王守真的名字,只是顶着对方平静的目光,努力地解释道:“今夜宝瓶口溃堤,我去救人,结果在水里摔了一跤,摔到了脸……”
  摔出了一道巴掌印。
  谢舟无比平静地听着赢秀胡扯,一直耐心地等到少年说完,“所以,你来做什么?”
  深夜来访,究竟意欲何为。
  分明这句话无比正常,有客不请自来,主人问他造访的目的,这再正常不过了。
  赢秀的脑子乱得像是浆糊,耳边还嗡嗡的,被打过的脸上还在发烫,脑袋似乎也在隐隐发烫。
  “我,”少年嗫嚅着,“我没有地方去了。”他满眼期待地看向谢舟,“我能不能暂住在你这里……”
  王守真当众打了他一巴掌,还骂他的好友是贱民,他暂时不想再看见王守真,也不想给琅琊王氏当什么刺客了,只想留在谢舟身边。
  谢舟会拒绝他吗?
  方才还用那么疏离客气的语气和他说话,好像他们对彼此来说只是陌生人……
  赢秀烧得有点糊涂的脑袋骤然清醒了一下,他和谢舟,其实关系平平,远没有他想象的那么亲密。
  谢舟会拒绝他吧……
  一下子焉掉的少年刺客脸颊发烫,为自己的僭越而脸红。
  他想要转身逃离这里,双腿却好像被钉住,寸步难行。
  “好。”谢舟道。
  那道温凉低沉的,带着磁性的声音传进赢秀耳中,那一刻,他感觉自己简直要昏倒了。
  “你浑身都湿了,”不同于少年忐忑、激动的心情,谢舟平静地描述着他狼狈不堪的模样,命令他:“先去洗漱。”
  谢舟让他留下,还叫他洗漱。
  赢秀满脑子都是这两句话,他晕乎乎地往外走去,脚下好像踩着浮云,软绵绵的,怀里还抱着剑,放在心口的位置,捂得很紧。
  悬镜司的童子惊愕地看着乌衣少年原地转了个圈,直直地往楹柱走去,眼看就要撞上了——
  “赢秀,”谢舟骤然叫住他。
  “啊?”赢秀转了回来,看向月洞门高大的雪白石壁,睁着眼,迷迷糊糊问道:“谢舟,怎么了?”
  谢舟:“……”
  童子要去拉赢秀,牵引他找到合适的路。
  却见屋内雪白的身影动了,皇帝亲自走出来,童子吓得连忙跪下。
  低头间只看见面前曳过雪白袍裾,随后是皇帝高大恐怖的影子,投在青石板上,慢慢的,那影子怀里似乎又多了一道影子。
  “谢舟你别箍那么紧,我好疼呀!”少年已经烧得迷迷糊糊,胡乱地蹬着两条纤细劲韧的腿,木屐被他蹬到地上,露出细挑脚踝。
  “是谁打了你?”谢舟又问。
  冰冷苍白的大掌摩挲着赢秀发烫的脸颊,一寸寸,描摹着那道发红的掌印。
  指尖所至,易容慢慢剥落,露出刺客真正的脸。
  第14章
  抹去暗色的脂泥,没了那层薄薄的伪饰,少年真正的脸秀气灵动,骨相清峻,乌秀的眼睫颤动着,小钩子似的,轻轻扫过昭肃帝冰冷的指腹。
  皇帝新奇地拨弄他的细睫,隔着薄而秀气的眼皮触碰他的眼球,浑圆的两颗,在他手下轻颤,似乎一戳即破。
  高烧的刺客浑身发烫,闭着眼睛,蜷缩在他怀里,缩成湿漉漉的一团,纤细软韧的腰还不自觉地拱了拱,小声地呓语着什么。
  昭肃帝俯首去听,贴近那张翕动的唇,红艳艳的,像是雨打湿的花瓣。
  总算听见几个模糊的音节,他在叫谢舟谢舟,谢舟真好看。
  赢秀很喜欢自己这张脸。
  初见时,昭肃帝便知道了。
  他用指腹轻轻拨弄那张唇,两瓣艳色,柔软的,带着鲜活的温度。
  刺客生得很灵秀,湿白的脸在发烫,鬓发湿漉漉地黏着,人也迷糊,张着口,露出细白的齿,似乎想要咬他。
  昭肃帝任由他咬着,留下一道浅浅的齿印。
  ……
  赢秀从梦中惊醒,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巴,他记得昨晚好像咬了什么东西,咬得他牙关发涩,发软。
  ……一定是做梦吧?
  他刚要放下手,突然察觉出不对劲,用手胡乱摸了几下脸,好似遭了当头一棒,整个人都愣在床上。
  易容没有了,消失得一干二净。
  他现在用的是自己真正的脸。
  “刺啦——”
  一只纤细白皙,覆盖着些许伤疤的手骤然拉开纱幰,探出一个乌发凌乱的脑袋,露着一双灵秀的眸瞳,对着卧房东张西望。
  这是一间三罩的静室,床的左侧是临窗而设的暖炕,右侧摆着条案,正中隔垂帘门,中间铺着地衣,放着棋桌。第三罩悬着架格,上面陈列着满墙卷牍。
  清幽渺远,广阔明亮。
  赢秀赤着脚从床上跳了下来,在床边暖炕的矮案上看见了自己的剑,昨夜被他用来劈船的问心剑静静躺着。
  昨夜来得匆忙,除了这柄剑,他什么也没有带来。
  赢秀拔出剑,借着漼淮剑身端详着自己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