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云晚舟怀揣着满腹疑虑,走了好一段路,总算碰见了两名弟子,身佩灵器,行色匆忙,不知去往何处。
直到云晚舟走到身前,脚步一顿抬眸望去,这才从杂乱无章中回神,其中矮些的弟子拱手作揖问好,另一名眼神略有些不自然,待到身边的人起身后,才后知后觉地弯下腰。
“问云仙尊安。”
云晚舟的目光在高弟子身上停留一瞬,以为是自己出现的突然,对方一时没回过神,没多在意,“莲雾可是出了什么事?”
矮弟子像是吓着了般,猛一抬头,“仙尊何时回来的?仙尊竟然不知?”
高个子闷不吭声,自以为悄无声息地掐了下矮弟子的腰。
矮弟子疼得“嘶”了一声,猛得闭上了嘴。
云晚舟心中不安渐盛,眸光越发沉冷,“发生了什么?”
高个子被他盯得头皮发麻,心知瞒不过去,只能将近几日发生的事告诉了云晚舟。
从谢无恙触碰假魇石结界被人发现,到后来魔族身份暴露,到了今日高台问刑时,云晚舟已是面沉如铁、眸若寒冰。
高弟子一边将一边观察着云晚舟的神色,不敢有丝毫隐瞒,说得多了不免跟着唏嘘,“听闻江掌门撞破谢无恙偷到魇石的当日,就已经派人给您传了音,您竟不知?”
云晚舟一言不发,神情间已说明一切。
他全然不知。
那日下山诛杀邪祟后,云晚舟在凤迎镇接连逗留了几日,期间莫说曾传音,连符咒的影子都未曾见,更妄论莲雾门与自己的徒弟间发生的诸多变故。
高个弟子也没料到会是这番结果,交谈间没了方才的拘束,“怪不得……我还当仙尊是因为厌恶,不想见到那谢无……”
思绪百转千回,化为极为强烈的一点,云晚舟忽然开口打断高个弟子的未尽之言,“你方才说,刑讯定在何时?”
“今日。”
“今日何时?”
“今日……”高个弟子不知想到了什么,眼帘一抬,话音忽止,变得支支吾吾起来。
第121章 决绝
“说。”云晚舟声音像是渗了冰锥,刺得两名弟子身形一颤,双膝一软差点跪倒在地。
高个弟子话没说完,耳畔忽而响起一道金错声,与此同时,腿边袍尾被疾风划过,一道白色身影窜过眼前。
待到高个弟子抬头时,身前已是空无一人,唯剩天地间近乎与苍茫融为一体的雪白一点。
到处都是收到传音赶往高台的莲雾弟子。
与云晚舟擦肩而过时,或面露诧异,或蠢蠢欲动,最终却都不过匆匆一瞥,便投身到队伍中。
云晚舟跟着人流向前,一片嘈杂中,只剩下胸膛下的心跳凌乱清晰,从未如此失态过。
莲雾门弟子数百,此番尽数受到传召,云晚舟对谢无恙的情况一无所知,担忧猜测下越发胆战心惊。
他是见过谢无恙被魔气魇住时的样子的。
就在不久前,莲雾门墓林下的密室中。
谢无恙曾受魇石蛊惑,体内魔气动荡,重伤江临,幸运的是后来找回理智,还拿回了被盗的魇石。
他早该想到的。
他一眼便知谢无恙并非寻常魔族,他的额上有印记,乃是天生魔族,承载魔气的圣体。
当初设下禁锢,想帮谢无恙隐瞒身份是重要缘由,同时也是隐有担忧。
人有好坏,魔也有善恶。云晚舟后来一直秉信此念。
但天生魔族,记载寥寥无几。
唯扶光神尊留下的书作有着只言片语:“额间印记,天生魔体,承怨念而生,杀伐过重。日久见增,终理智全无,灭六欲,成杀戮,无可更改。”
可人初始不过婴儿呱呱坠地,无知懵懂,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与身世。那些寥寥几句前车之鉴,又有几分可信?
不若引之向善,为这世间多增一分善果。
云晚舟留下了谢无恙,同时将禁锢永埋心中。
后来禁锢破除,他担忧的同时又不忍再拘着谢无恙,查阅藏书,终于找到了旁的解决之法——以纯净魂灵之力压制魔气。
而云晚舟,便是最好的人选。
此法虽仍有弊端,不能长久,但一时无忧已是足够。只需每隔一段时间输送魂灵之力,日久天长,总有尽时。
想到这里,云晚舟眉心皱得越紧,拔出碎雪跃到剑上,不顾莲雾门内结界的禁锢威压,御剑直奔高台。
莲雾墓林密室时,他分明已经将魔气短暂压制,为何谢无恙体内又有异动?
云晚舟到达高台时,一众莲雾弟子正将高台团团围住。
高台被结界笼罩,瞧不清里面的情境,唯有刀刃交错灵力碰撞声响彻不绝,象征着争斗的激烈。
不知是谁受了伤发出一道闷哼,云晚舟心下一乱,不待脚下碎雪停稳,便匆匆起身,一跃而下,落在一众弟子身前。
白衣如雪,翩然若飞,身后弟子恍了一下眼,认出云晚舟后惊呼出声,“是云仙尊!云仙尊回来了!”
“江掌门在结界内与魔族缠斗数时,仙尊归来,定能替我仙门除祸!”
“他伤了多少人?”云晚舟薄唇微抿,神色不明。
“伤了两位掌门及仙门弟子二十余人。”
“这魔族乃是仙尊座下弟子……”有人隐有忧虑,不言而明。
云晚舟微一侧眸,没有理会,目光落向雾气笼罩的结界上,片刻恍惚过后,担忧矛盾尽数隐藏于黑暗,如同大雪封山寒冰冻结,再难窥探分毫。
碎雪剑出,灵力轰然,一道剑气势若惊鸿,划开遮挡的结界。
雾气散去的瞬间,一双戾气横生的眼眸与云晚舟的目光相撞,瞬间撕裂了他所有的伪装。
云晚舟握剑的手细微一颤,眸中波澜四起。
谢无恙停下攻击的动作,朝他歪了歪头,邪肆一笑,在布满鲜血的脸上显得诡异妖邪,“好久不见啊,仙、尊。”
不。不对。
对上谢无恙视线的刹那,云晚舟脚下寒意四起,忽而冒出一个荒唐惊人的猜测。
与此同时,一道寒光划过眼底,身后一把长剑横架谢无恙脖颈处。
江疏桐面色冷凝,唇角血迹未干,“他已入魔。”
“不是。”云晚舟坚定摇头,对着谢无恙陌生的眼眸,“他没有入魔。”
在谢无恙探究玩味的目光下,云晚舟缓缓抬手,骨节分明的指尖被风吹得泛红,泛着惊心的凉意,点在谢无恙额间。
肌肤接触,白光闪烁。
一道灵光自周身汇聚,最终凝成额间魔纹那一点。
谢无恙眸中惊愕交错,神色一怔。
云晚舟薄唇微启,声音冷凝压迫,“异者,绞杀。”
刹那间,光芒大盛。
江疏桐双目被白光刺得一疼,手中将倾剑抖落在地。
与此同时,修真界另一端的魔族宫殿,一男子斜卧榻上。
面具遮盖的脸上眸眼浅阖,倏而睁开,闪过一道戾色。
高台上,谢无恙目光悠悠转醒,景物颜色重现。
谢无恙先是面色迷茫地在四周望了一圈,落在云晚舟身上时,眸光一颤,陡然清醒,似是不可置信,垂在一侧的手一缩,克制着攥紧指尖,声音沙哑模糊,“师……尊?”
话音落下,谢无恙身形一软,栽进了云晚舟怀里,冷香扑鼻。
头顶抚上一只温柔宽厚的手,“别怕。”
谢无恙下巴在云晚舟衣领上蹭了蹭,没有吭声。只在瞧见那雪白的衣领上被自己带上的血污,悄无声息停下动作。
喉间血意弥漫,谢无恙忽觉哽咽,鼻尖酸痛,像是有什么东西要夺目而出。
半晌,他听见自己几不可闻的声音,“我……不怕。”
他是曾经登顶修真界、将所有人命捏于掌心的魔头,手上鲜血无数,早已不论生死……怎么会怕呢?
云晚舟搂在谢无恙腰间的手紧了紧。
高台荒芜,血液浸染。
四面八方,仙门弟子聚集,众目睽睽,怨恨深沉。
云晚舟却不在乎。唯有掌心下传来的热度、怀中人紊乱的心跳是真实存在。
“嗯。我知道。”云晚舟想说些宽慰的话,却不善言辞,不知从何说起,最后只是摸着谢无恙的头,想到那根相思如梦烛,“我从山下带了礼物给你,你想看看吗?”
谢无恙身上疼得难受,仍强打起精神,顺着云晚舟的话问:“师尊带了什么?”
云晚舟低声答道:“一根蜡烛。”
谢无恙闷笑一声,强忍着胸膛震动牵起密密麻麻的疼,“师尊瞧上的蜡烛,定不是普通的蜡烛。”
云晚舟点点头,“听说可以叫人美梦成真。”
他的声音轻柔得好像一场一触即散的幻梦,而谢无恙则是梦中停留的蝴蝶,生怕将他惊扰,扑簌的翅膀都是轻微的。
分明是云晚舟拿来讨谢无恙欢心的东西,被哄的却更像哄人的一方,顺着他的话问:“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