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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子濯难以置信:“殿下,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景俟意味深长:“没有‘他人’啊。”
  “什么意思?”石子濯心中一动。
  景俟又换上那种玩世不恭的语气:“你被送给我,不就是我的人?算不得他人。”
  石子濯审视着他,但景俟很坦然。
  ……坦然过头了。
  景俟拍拍手,高声道:“糜仪!”
  石子濯听见这个名字,忽然一愣。和景俟你来我往半日,猝然听见旁人的名字,一时竟然没反应过来。
  糜仪是他的小厮,最解他意,最得重用。但上一世梦中丢了性命之事,让石子濯对身旁所有人都抱有戒备。越是亲近的人,越有可能是害他之人。
  糜仪闻声入堂中,垂手道:“殿下有何吩咐?”
  “带他去梳洗。”景俟指着石子濯吩咐道。
  糜仪侧身:“请。”
  为了伪装成从流浪路上被季殊归捡到的样子,石子濯近几日都没有梳洗。他自己也有些难以忍受,加上也想试一试糜仪,便随他走了。
  糜仪领着石子濯往西厢房去,石子濯旁敲侧击:“你跟着殿下很久了么?”
  “有二十年了。”糜仪说道。
  石子濯道:“想必你很了解殿下了。”
  糜仪心思玲珑:“你想问什么?”
  石子濯问道:“殿下对所有人都很亲近么?”
  糜仪笑道:“当然不是,我们殿下对外人可是面热心冷。对自家人却是顶好的,若是他骂你,说不准正是信重你。但若是殿下说话过于亲近,倒需要警惕些。”
  “警惕什么?”石子濯这才知道自己在旁人眼中竟是这样的形象。
  糜仪道:“你是不知道,殿下从前有个小厮,偷了王府的东西去卖,殿下面上和颜悦色,说他偷东西定是因为王府的例钱少了,给我等都涨了例钱。但那个小厮没过几天就在外头被人打死了。”
  石子濯面无表情。
  糜仪似乎有些没成就感,开口问他:“你不好奇他怎么死的么?”
  “不是被人打死的么?”石子濯淡淡问道。
  糜仪摇摇头道:“他偷了王府厨房的秘方,卖给一家酒楼,那家酒楼照着做出了招牌菜。但另一家酒楼却找上门来,说这是他家的秘方,那家酒楼必定是剽窃。买秘方的酒楼就找到那小厮,小厮有口难辩,被两家酒楼的人拳脚相加,没几天之后就咽气了。殿下还给他家一笔丧葬钱,好好安置了。”
  石子濯的面上看不出什么波动:“这和需要警惕殿下有什么干系?”
  糜仪低声道:“你糊涂呀!这一看就是殿下做的局!殿下杀鸡儆猴,叫我等看看他的下场,好死心塌地。”
  “你跟了他二十年,同我初次见面,”石子濯看着糜仪的眼神中藏着冷意,“为什么对我推心置腹?”
  糜仪却道:“你不明白么?杀鸡儆猴,你也是这猴啊。”
  石子濯今日被两次比作猴,他险些气笑,不由得冷哼一声。
  “照你这么说,我可不是猴。”石子濯冷冷道。
  “那你是什么?”
  “我是鸡。”说话间便到了西厢房,石子濯一眼看见屋内热气腾腾的浴桶,抬腿走进去,反手将门关上了。
  门板在糜仪眼前“砰”得闭合,他站在门口提声道:“你别生气嘛,你要我帮你么?”
  “不必!”石子濯在屋内道。
  屋外没有动静了,少顷响起一阵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当是糜仪离开了。
  石子濯脱了衣裳,抬腿跨进浴桶。他擦洗着身子,不知怎的又想起景俟方才那句“你有多精悍?脱来看看”。
  一阵无比诡异的感觉涌上心头,石子濯打了个寒颤,抖落一身鸡皮疙瘩。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臂,这具身体确实比前世的要更有力量。前世,他为了不叫龙椅上的那位忌惮,不习弓马,连皇家围猎时,都坐在车上,远远看着。在阴曹地府贿赂鬼差时,他便要了个会武的身躯——到了生死关头,总能护自己一护。
  只是重生之后,还不曾试过这个身体的身手。
  石子濯猛然挥出一拳,分明是在空中出拳,但拳风强劲,竟然带起水波生浪!
  石子濯又惊又喜,正要再试,忽听门口一声轻响——
  “谁?!”石子濯警惕喝道。
  “是我。”景俟怡然走进来,手中捧着个手炉,走了一路,鼻头冻得有些微红,却什么也不避讳,径直进屋来了。
  石子濯见他越走越近了:“殿下好没规矩。”
  “什么规矩?”景俟在桶前三步开外的桌边坐定,“本王便是规矩。”
  石子濯斜睨他:“殿下的规矩就是看下人沐浴?”
  “什么下人不下人的,”景俟笑道,“你同别个不同。”
  石子濯问:“怎生不同?”
  景俟凉凉道:“你不曾听季殊归说么,你送来是替我去死的,不叫你吃穿用度同我一样,怎能装得像我?怎能心甘情愿替我去死?”
  石子濯冷笑道:“殿下当真这般想,便不会对我这般说。”
  “这便是了,”景俟又笑,“我没计算你替我死,这件事总该早日同你说开为好。”
  石子濯却道:“那殿下要我做什么?糜仪擅自说那些话来,我料他没这么大的胆子。殿下当真是要借他口杀鸡儆猴?”
  “那你是鸡是猴?”景俟这句反问的话一出,便坐实了糜仪将二人对话原原本本报与他知的实情。
  石子濯淡淡说道:“我不知我是鸡是猴,但殿下却未必是杀鸡之人。”
  “那我是什么?”景俟问。
  石子濯正正经经盯着他的双目:“笼中困兽,井底之蛙。”
  景俟笑了:“你我素昧平生,方见不久,你骂我两次了。”
  石子濯正要再说些什么,景俟忽然话锋一转,语气狡黠:“热气都快散了,你不出来擦身子么?”
  第3章 呼吸教导
  石子濯冷笑不止:“看来是我说错了,殿下不是什么笼中困兽、井底之蛙。”
  “那我是什么?”景俟好脾气般问道。
  石子濯毫不扭捏,坦坦荡荡从水中站起,取了一旁的沐巾来擦拭,丝毫不顾景俟的目光黏在他裸|露的肌肤上。
  “登徒浪子,威仪不肃。”
  “非也非也,”景俟得意地说,“登徒子之妻‘又疥且痔’,而你‘腰如束素,齿如含贝’,可见我非那登徒子,而是宋玉乎![1]”
  人怎能、怎能这般不要脸面!
  石子濯擦拭腰身的手顿住了,他瞪向景俟:登徒子忌宋玉而向楚王说宋玉的坏话,言讲宋玉貌美而好色。宋玉反驳说,邻家有绝色美女“腰如束素,齿如含贝”,趴在墙头偷看他,他三年都没有同她交往,而登徒子之妻丑陋又有疥痔之疾,登徒子却与她有五个孩子,应该是登徒子比较好色。景俟这话,非但自夸貌如宋玉,还夸石子濯姣好如邻女——但鉴于二人生得一模一样,这句又怎能不算自夸?
  石子濯故意同他反着说:“殿下未免肤浅,人生在世,岂能以样貌论之?尔焉知那登徒子之妻不是贤德之辈?登徒子待妻一心一意,怎叫好色?为何孟光梁鸿举世称赞,登徒子二人却截然相反?”
  景俟也来了兴致,同他辩道:“且不论登徒子中伤宋玉,乃是小人行径,便说其妻生五子,十月怀胎耗损气血,岂是爱妻之夫所为?”
  石子濯望向景俟,缓缓问道:“依殿下之见,倘是次次避而有孕,当是三妻四妾、不劳所爱为好?”
  景俟面上的神色也淡了:“自然不好。”
  二人谈至此处,皆有些心不在焉。石子濯想到了宫中母妃鲜有笑颜,如今身为太妃,更是深居简出。
  景俟忽然说道:“你随我明日进宫。”
  石子濯一惊,险些大力崩断了腰带:“你疯了?”
  景俟又欢欣道:“本王没疯。母妃未曾见过你,我就诳她说你我乃是同胞,你被歹人带出宫去,瞧瞧她信是不信。”
  “仔细娘娘罚你抄书。”石子濯淡淡道。
  景俟没问“为什么是罚抄书不是罚别的”,把手炉往桌上一放,笑嘻嘻凑上来握住石子濯的双手:“咦——你这手比手炉还暖,借我用用。若是罚我抄书,你替我抄,好不好?还不知你识字不识?可有表字?”
  石子濯自然是没有表字的。“石子濯”这个名姓都是鬼差所起,当时,鬼差指着黑黢黢的忘川河水说道:“阁下此去,便如石子入浑水,想要厘清真相,恐怕千难万难。讨个好彩头,不如就叫——”
  鬼差未尝把话说出之时,石子濯便心道:不如就叫石子濯。
  恰巧,鬼差也说:“叫‘石子濯’。”
  并未起表字。
  石子濯向景俟说道:“不曾有表字。”
  景俟兴致勃勃:“那我给你起一个。你名为‘子濯’,不如就叫不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