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爷,王哥在吗?”
老头眸子微微滑动,而后冷硬道:“不在。”
“这么晚了,做什么去?”
“拉车。”
“哦,那他回来你带个话,叫他注意休息,别累着自个,毕竟大娘还等着他呢。我刚出去一趟,原本说好一起吃个饭的,既然这样明天再来找他,叫他别再出门了。”
老头听了这话,眼珠子滑动的幅度大了些,脸上甚至带了一丝笑意,“兔崽子出去干活赚钱应该的,哪里还能喊累。放心吧,他娘做好饭等着呢。”
陈化笑着点点头,道声谢就离开了。
院子里停下来的汉子们转过头,问道:“孟叔,谁啊?”
老头依旧带着笑意,吼道:“吃饭,问这么多干什么?”边说边向屋里走去,眼看着就要进门,又顿住了,继续道:“王厚回来说一声,司宪大人的公子爷找过他了,让他明天呆在家里,哪里都不要去。”
汉子们笑着答应,而后讨论起司宪大人的公子了,一帮靠力气吃饭的壮汉们很是取笑了白白净净像个娘们似的陈化一番。
回到府中,陈化顾不上吃饭,径直找了自家父亲。
陈大人此时正在书房看书,见到儿子进来只是抬抬眼皮,漫不经心道:“又去哪里胡混了?”
“亲爹,可不是胡混,殿下喊我到太子府上下棋去了。”
陈大人放下书,一双眼睛瞪大了,急切道:“殿下找你了?是不是让咱们动手?”
陈化就着他爹桌子上的点心吃了几口,而后喝了一杯茶才道:“没有,殿下意思是皇上不愿意看到两位王爷有事,我回来路上顺道跑了一趟,向那边打招呼了。”
陈大人再次拿起书,眼睛仍在陈化身上,半晌才道:“如此甚好,是我们考虑不周了,原本打算准备好了再请示殿下的。”
“爹,殿下手下能人多的是,咱们这点人手怕不入殿下眼吧?”
“你懂什么,殿下人手再多那也是摆在明面上的,咱们这点人也就殿下与你我父子知道,好好培养将来说不定能派上用场。”陈大人眼睛终于放在书上,口里犹自说道:“殿下用不用全在殿下,我们尽了自己职责便是。”
说完喊下人续茶,摆摆手让陈化退下。
陈化等贴身伺候的丫鬟下去之后,并没有走,他继续道:“今天殿下除了说起两位王爷,还问了我功夫是否进步了。”
陈大人闻言噗嗤一声笑出来,“说起来你那三脚猫的功夫倒很久没练习了,难怪殿下问起。当初虽说歪打正着,入了殿下的眼,只是可惜了我花出去的银子。”
他思维严谨,笑了一阵便正经起来,“问你功夫长进?”
陈化对于自家老爹埋汰自己翻了个白眼,不屑的点点头。
两位王爷圣眷正浓,分别出京办差,而太子殿下孤身在京,正是拉拢人心的好时机,应该好好把握。只是功夫是否长进,有什么深意么?
皇上最近愈发不愿理事,朝堂都快成丞相大人的一言堂了,太尉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只知附议;太师呢,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更不用说常年在外的将军了。朝堂最有影响力的三位重臣,竟都在此时沉默了。
陈大人不相信皇上会无动于衷,然而依丞相建议允许王爷离京历练,同时将亲卫分别交给两位年轻王爷,反观太子这边,难免人心动荡。
在心里好好品味一番太子的话,难不成她知道什么?心思打了几个转,仍旧想不透这对父女想的什么,摇摇头挥退陈化,专注于书本了。
天终于完全黑下来,宁王一行将将踏着驿站的烛光进了大门。
还没进驿站门,侍卫们便将四周围了起来。里面小吏们听到声响出来,看到这仗势赶紧跪倒在地,头都不敢抬。
面对稍微比京城里客栈要干净些的驿站,空旷院子除了几条干道竟然满地荒草,干道也不过是几条土路,那房子更是由茅草铺顶,若不是门口挂着驿站两字,还以为是哪户清贫人家。
宁王不由皱眉,“阿林叔,这种地方如何过夜?怎么不留在刚刚那个镇子里?”
面对宁王的责问,洛林眉头都不皱一下,坦然道:“王爷,镇子里固然繁华,只是人多眼杂,比不得驿站这边安全。”
跪着的小吏们听到那声称呼,将伏着的身子压得更低,几乎都快贴地了。
宁王不置可否,提起衣摆,几乎踮着脚尖走过驿站空旷的院子,在一个侍卫的带领下进了正厅。正厅摆设简单,即使如此仍旧看得出不少物件都是新置的,宁王再次皱眉,旁边侍卫唤了人进来,宁王便问那个小吏:“天子脚下,京畿重地,这才多远驿站就如此简陋?平日里拨下来的修缮款都打水漂了么?”
小吏惶恐,双膝跪地头都不敢抬,哭道:“王爷明鉴,朝廷拨下来的修缮款项按照初建驿站的情况按数发放,只是年久之后,房子院子等地方破败之处愈多,而款项却不见增加,小的们只好捡紧要地方修缮,让王爷委屈,请王爷恕罪。”
宁王刚要说话,洛林使了个眼色,上前一步道:“每年银子由谁发放?”
“禀大人,都是京兆衙门派人发下来的。”
洛林沉吟,摆摆手让他退下了,转身看着宁王道:“王爷初次离京,想必很多地方不习惯,外面比不得京城,且奉皇上之命办事,张扬不得,接下来少不得要餐风饮露,还望王爷多担待。”
话里已经有些不快。
宁王刚要发作,想到母妃的话忍了下去,眼珠子一转,笑道:“阿林叔之前与皇兄一起同行过,皇兄也是餐风饮露么?”
说到太子,洛林眼里滑过一丝情绪,他见宁王收了脾气摆笑脸,语气便柔和几分笑道:“是啊,殿下能吃苦,冰天雪地里餐风饮露可不是美妙的事,王爷虽说初次离京,多学学殿下总是好事。”
宁王笑着,笑意仿佛到了眼底,对着洛林拱拱手道:“谢阿林叔教诲,既如此便准备一下吃饭吧,早作休息明日可早点启程。”
洛林点点头,转身吩咐人去准备了。
宁王站在驿站正厅的廊下,看向来路,喃喃道:“父皇,真的如母妃所言,您心思难测么?此次离京您打的什么主意?”
夜空如墨,繁星点点,朗朗乾坤下的夜空甚至给人一种宁静安详的错觉,她看了一会苦笑:“不出京城不知黎民苦,只是个驿站罢了,竟然也不肯放过。他日百孔千疮的清河……父皇,您究竟在下一局什么样的棋?”
——我,又是一颗怎么样的棋子?
如果洛林听到这句话,一定会大惊失色。响誉京城的清宁公主,如今的宁王一直以来被认为是除了会无理取闹外就是仗势欺人,怎么短短时间变了个人。
宁王转身进屋,身边没人,侍卫们都在外面将驿站围了起来。她在椅子上坐下,突然有点怨恨自己母妃,若不是她耳提面命的教导,如今还能过着简单的日子,做个懵懂的贵公主。
踏上这条路,才会知道有多少无奈。
吃饭的时候宁王居主位,下首洛林坐着,两人一言不发默默吃着。过了一会听见碗筷碰桌子的响声,宁王抬头便看到洛林欲言又止。
“阿林叔,有话就说吧。”
洛林端起旁边的杯子,喝口茶润润嗓子之后才道:“王爷,说句实话,原本以为您适应不了,没想到属下看错眼,想必皇上知道您的改变心里会很高兴。只是我们这样还不够,属下想了很久还是认为应该轻装简从,隐瞒身份的查探,这样效果想来会快很多……虽然危险也会增加,王爷觉得呢?”
宁王亦放下碗筷,点点头道:“阿林叔过誉了,您是经常替父皇办差的,外面的情况比我说,自然按您的想法来要好些。”
洛林暗舒口气,笑道:“既如此王爷早点休息,明早悄悄启程便好,属下这就去安排。”
宁王点点头,洛林便退下去准备了。
还不到三更,夜里就有些凉了,驿站不远处的小树林里几个黑衣人搭在树梢上专注的盯着驿站里面,看到那个带刀的侍卫头领走了便悄悄往驿站摸去。
驿站外围站立的侍卫认真的看着四周,同时竖起耳朵,靠近小树林的侍卫听到隐隐约约有沙沙声响过,仿佛风吹草动,他握紧刀柄,更加专注了。
只是一会过后却什么也没有听到,眨眨因为过度专注而干涩的眼睛,打起十二分精神看着远处夜色,终于确定并没有什么才稍稍松口气。
隔侍卫有些远的地方,几个黑衣人静静伏在草丛里,春日疯长的野草分外茂盛,即使有人半蹲都难发觉,更别说伏地了,因此这几个人看到侍卫们并没有动静后悄悄后退,然后扛起更加茂密的灌木丛里的某个重物,轻轻放到靠近驿站经过计算的隐秘处,消遁了。
随着时间推移,夜色更加深浓了,驿站里早早歇下的宁王睡得并不安稳,即使如此她还能迷迷糊糊睡到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