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雨生体质特殊,只需看人面容,掐指一算便知此人的姻缘。只要棺材一开,他就能看清二位死者的缘分,若是此生有缘、或来世有约的,他就会给二位系上红线。
若是无缘,他就会找由头毁了这桩冥婚。
——他只给真有姻缘的人结冥婚。
不过说来也怪,自从柴雨生从业以来,他还没有碰到过一桩无缘的冥婚。他好像有个月老命,只要是找到他门上请他主持的冥婚,桩桩都是好姻缘。
柴雨生深吸一口气,正了正自己的衣襟,打算再等一会儿。他想,再怎么说,结冥婚的是自己儿子,老板怎样都要亲自看一眼的吧。
四周实在静得诡异,那两个棺椁对着的幽深甬道仿佛有着引力似的,让柴雨生的目光不住往那飘。他压下不宁的心绪,又看了眼紧闭的大门,外面没有一丝人声,没有一点要来人观礼的迹象。
老板打算什么时候来?如果等他把红线牵完,姻亲两家都不来,难道就停尸在这等着吗?
他的工作到冥婚仪式结束就完成了,再往后都是死者家属的事,毕竟结完冥婚之后鬼新人要合葬入人家祖坟,他又不知道老板家的祖坟在哪里。
喜烛淌着血泪,已经缩短了一截。
柴雨生估计着时间,想不能再等了。
冥婚不能跨两日,尤其是他结冥婚绝不能跨两日,一旦到子时仪式还未结束,会起尸。
柴雨生走近了那具男棺。
宛若浑然一体的墨玉棺椁其实有榫卯结构的凹槽和机关,柴雨生刚刚已经观察明了了,伸手在棺椁上用力一推,棺材就打开了。
室内的红烛火苗齐齐抖动了下。
如他所料,巨大的玉棺里摆满了明器,正中还放了一具狭窄的木棺。
一股土腥味扑面而来。
柴雨生下意识屏住呼吸,心里咯噔一声。
这具木棺非常古老,潮湿而腐朽,其上的纹饰已经磨损斑驳到无法辨识,但看上去非常不吉利。棺材上有些地方颜色略浅,这些浅色的痕迹呈长条状,从棺盖到棺身是连续的,分布比较规律,似乎是被绳索经年捆绑留下的痕迹。
柴雨生脊背发凉。
据老板说,他儿子刚死不久,按道理肯定是新打的棺材。但这个木棺如此老旧,像是已经埋了上百年,并且是被捆着埋了上百年,刚刚才把绳索取下。
这里面……真的是老板的儿子吗?
柴雨心中升起很不好的预感,但收钱办事,钱早就收了,事还一点没干,打退堂鼓都找不到合适的理由,起码得开棺看看到底什么情况,再跑路也来得及。
柴雨生慢慢伸手到木棺上,他今日所穿的媒人服袖袍红得刺眼,手又苍白劲瘦,更显得棺材黑的吓人。
他手指扣住棺盖的边缘,咬紧牙关,猛一使劲——
砰的一声!
一股灰尘溢了出来,在空中弥漫着,棺盖带着扬起的木屑被整个掀翻到地上,裂开一拃的缝,可以说是碎了。
柴雨生感到指甲缝里湿湿的,用手摸摸,果然是木屑抠了进去,心下一片绝望。
当鬼媒人这么久,从来没出过这么大的差错,把人家的棺材板给摔裂了。
回去肯定要给老板退钱的。
柴雨生惊魂未定地等着烟尘散去,终于看清棺材里躺着的人。
一瞬间,他汗毛倒竖。
棺中人根本未做冥婚打扮,而是身着寿衣,脸上盖着一块白布。明明白白就是一具死尸。
这时,漆黑的甬道里突然涌出来气流,连灭十数支喜烛。
这是一个不详的讯号,柴雨生打了个冷颤,当机立断转向那具女棺。如果女棺里也是如此,那这场冥婚说什么都无法结了,他会立刻离开这里。
柴雨生迅速解开榫卯结构的墨玉棺椁,见琳琅满目的随葬品中间也有一具木棺。
这具木棺是新打的,漆是新上的。
柴雨生不禁想,难道这具女棺里头才是老板刚死的儿子?
……所以那破男棺里的死男人才是他们家的远房表亲?
柴雨生手上动作飞快,脑中思绪乱飞。他是做媒人的,男男想要成亲并不算少见,但很多亲属对于自己儿子是这种关系里的“女方角色”接受得尤其不好,更何况这还是冥婚。
能按照亡子心愿去办这样的冥婚,亲属如果能做到把儿子放在女棺里,也算是尽心了。老板不想来观礼可能也是因为这样的隐情……
这具新木棺不怕散架,柴雨生一打就开,他几乎都要松了口气,却在棺盖掀开的那一刹那生生顿住——
这具新棺材是空的。
柴雨生额头的冷汗啪嗒掉在了棺材板上。这一刹那,他知道他想的都错了。
女棺没人,最可能的情况就是——
起尸了。
如果是起尸了,那么,尸体在哪里?
柴雨生脊背发凉,冷汗让媒人服的红色都深了一个度。他缓慢地转向那条阴风阵阵的狭窄走廊。
下一刻,柴雨生蹦了起来,向大门冲去。
第2章 活人结冥婚
砰的一声!
柴雨生肩膀撞在了门上。
门应该是朝外一推就开的,但柴雨生却一下没推开,反而出于惯性整个人撞了上去。
砰!砰砰!
柴雨生意识到不对了,开始用力砸门,但门好似被锁住了,怎么都打不开。他动作僵硬地将木门从上到下摸了一遍,大门内侧没有门闩,门是从外面被锁上的。
什么时候锁上的?
柴雨生后颈上汗毛倒竖,喉结滚动,但死咬嘴唇不让自己出声——如果一切是厉鬼所为,那他从现在开始绝不能发出哪怕一个音节。亡魂诈尸的目的就是逼人说话,鬼五感微弱,只能通过人声来判断生人的具体方位。只要他闭上嘴,兴许还能争来一线生机。
室内的红烛又缩短了一大截。
已经快到子时了。
柴雨生靠着大门转过身,看着两具打开的棺椁,胸腔不住起伏。
从他开棺的那一刻起,冥婚仪式就正式开始了,一旦到子时还未结束,就连那具男尸也必定起尸。
柴雨生紧闭着嘴,用鼻子深吸一口气,死死盯着那具男棺——里面的死人尚且还没有动静。
时间紧迫,什么都来不及想了,当务之急就是离开这座木楼。
楼上有窗户。
幸而他进来前在外仔细看过,柴雨生想,一楼大门出不去,就算从楼上的窗户跳也要跳出去。
但他在灵堂里根本并没有看见上楼的楼梯。也就是说,如果有楼梯的话,只能在那条黑暗的甬道后面。
柴雨生定了定神,缓缓提起放在地上的灯笼。随着直起身子,他的视线一动,突然看到了什么,瞳孔霎时间缩紧——
他之前堆放白烛的那个墙角,现在空无一物。
柴雨生手里的灯笼疯狂摇晃。灯火在地上投出混乱的影子。
有东西,趁着刚刚他拍门的时候,把蜡烛都拿走了。
柴雨生几乎确定了,不管作祟的东西是什么,一定在那条漆黑的狭窄走廊里。
是那具消失的女尸吗?
还是别的什么?
柴雨生盯着走廊的入口,额上的红抹额已经湿透了不知多少回,脸色跟尸体差不多白了。
甬道正对大门,在两具棺椁正中间。柴雨生从大门走到甬道,最近的路就是穿过这两具棺材。
柴雨生打着灯笼一步一步走,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屏住呼吸,每一根汗毛都在感知四面的动静,心跳声几乎也听不见了。
他是贴近女棺这一侧走的。墨玉棺椁长一丈有余,走到棺材正中的时候,突然,柴雨生听见有布料摩擦的声音从男棺的方向传了出来。
柴雨生的脚步当即就停了,一只脚脚后跟着地另一只脚脚尖点地,怎么都不敢落下。他僵硬地慢慢扭头,就看见男棺里,那具身着寿衣的尸体,胸腔好似有一下起伏。
柴雨生怀疑是自己看错了,整个人保持静止,一口牙紧紧咬住,瞪大了眼睛盯着那具男尸。
男尸没有动静。
柴雨生嘴唇张开了一丝缝隙,无声地舒了一口气,想果然是看错了,于是再度转头向着甬道的方向走。
正在这时,布料的摩挲声再度响起。
柴雨生登时汗毛倒竖。
余光里,一个白色的人影正从那口男棺中缓缓坐起来。
寿衣的布料擦过腐朽的木棺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这具尸体从棺材底部一点点弯折,最后坐得笔直,在原位停顿一息,然后身子不动,头却慢慢地转过来——
柴雨生本该立刻逃命,腿却不听使唤了,他像是呆了一样被定在原地,眼球也不转了,只能用扭曲的视线、眼睁睁地看着这具男尸脸上罩着的白布滑落。
须臾间,柴雨生的脑海里已经描绘出他能想到的这世上最恐怖的古尸的脸,手里突然传来咔嚓一声,灯笼柄叫他的手劲儿生生掰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