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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文斋 > 综合其它 > 枝上蔷薇 > 第35章
  至于方才电话里凌初玫的反应,则是个彻头彻尾的误会,是他之前没有跟父母解释清楚导致的,回去之后会把事情跟他们说开,不会影响到池非晚的生活。
  这个版本虽然细节根本经不起推敲,但整体看来还算像个样,宁知微对自己短时间能胡编乱造到这个标准颇为满意。然而,他的故事讲完之后,池无年非但没有露出信服的表情,反而眸色更加幽深,盯得他心里发毛。
  池无年沉默了很长时间,似乎同样在天人交战,又像是在劝说着自己去相信什么。理智告诉他宁知微的话并非没有漏洞,但感性却阻止他继续往下思考。
  够了。他想,不必再去追究什么。既然宁知微这么说了,那么他就该去相信,这既是他想做的,也是他应该做的。他想信任眼前这个人,毫无保留的,没有条件的。
  心中暂且安定下来,另一个问题却随之浮上他的心头。这是他方才从办公室出来之后就一直在纠结的问题,左思右想不得其解——如果事实是宁知微的确在追求池非晚,那么这件事便能拥有一个完美的解释闭环;但如果它不是,那么它便再次成为了一个值得探寻的疑案。
  “池非晚的事,我相信你。”池无年闭了闭眼,又睁开。“那么,那个莫名其妙的奖学金呢?”
  ……终究还是被发现了。
  宁知微大脑有点乱,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下意识否认:“什么奖学金?那个不是妹妹自己赚的吗?”
  池无年很干脆又很不咸不淡地道:“你撒谎。”
  宁知微不知道自己的破绽在哪,一时负隅顽抗,没有回答。
  于是池无年又往前逼近了一步。
  这个房间面积不大,只有几步路的纵向,两人之间本来隔的就极近,中间的缝隙连一个人侧身过去都容不下,经过他往前走的这么一步,登时更显得袖珍起来,那一瞬间宁知微甚至觉得池无年温热的呼吸径直吹拂在了自己额头上。
  这一刻他才算是真正的无路可逃。
  “那为什么在师大办公室里,这个奖学金项目的简介上,企业方面发起人栏里会出现你的名字?
  腰后的桌子把皮肤硌得生痛,宁知微看见池无年的嘴唇一分一合,颜色浅淡的漂亮唇瓣吐出一段没有温度的字句。他头晕目眩,已经没有精力再去唾弃究竟是哪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马屁精把他的名字加进了官方名录里,只能无力地任由池无年步步逼问:
  “非晚刚刚得奖的那个奖学金,是你主导在她们学校设立的,对么?”
  宁知微张了张口,没能发出声音,然后他垂下眸子,默然不语。
  其实他早就料到这样的借口能瞒过池非晚,但瞒不过池无年。毕竟,他太聪明,也太了解自己了。
  “为什么?”他听见对方问。但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呼吸急促,想要拼命从对方铺天盖地气息的压迫之下脱离出来,像以往、也像那天晚上一样找回自己在这段关系中的主导权,可池无年偏偏不放过他。男人的声音很沉:
  “不是因为池非晚,那么,是因为我吗?”
  “我……”宁知微肩膀动了动,似乎是循着本能想要从这个牢不可破的囚笼里逃走,但却被池无年有力的手臂牢牢禁锢在其中,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他顿了顿,最后还是无奈承认道:“是有这个原因。”
  他不敢抬头看池无年的神情,但他能够很敏锐地感知到,周边的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
  他听见池无年笑了一声。这笑里淡淡的,没什么情绪,但仍然叫人心颤。过了半晌,池无年问:
  “宁知微,你是在可怜我么?”
  宁知微看着他的眼睛,很用力地摇摇头,但显然没有效果。池无年,那个明明一贯遵从与冷静和理智的男人,此刻却像是陷入了自己的逻辑死循环。
  “我知道你家很有钱,也知道你大方,你善良,有些东西你可以说要就不要。但我不需要你的怜悯,你懂吗?我和池非晚都有手有脚,能自食其力。我是个成年人了。”
  池无年的声音像冰,一字一顿,将空气冻结之后一块块切割掉。他用一种久违的陌生语气对宁知微说着话,语速快了,简直显得像是种斥责一样,让人不由自主地感到羞愧难当。
  “请客吃饭,硬要赔我衣服,这些也就罢了。但我不可能接受你任何形式的捐赠,哪怕是通过池非晚的奖学金。对我来说,你的好心像是施舍,你明白吗。”
  他的尾音很重很重地落下,但宁知微仍然能听得出来其中带着的、无法自抑的轻颤。
  宁知微与他对上视线,看见池无年很慢很慢地看向自己眼底,然后用好听,但显得很难过的声线发问。
  “你从一开始主动接近我,就是为了做慈善吗?”
  第35章 过往罪
  宁知微简直要被他气笑了:“什么做慈善?”
  明明只是这么一件事,池无年却像是彻底陷入了应激状态,那样死死盯着他,一副什么都听不进去的样子。宁知微一着急,说出口的话竟然也变得有些口不择言起来:
  “我有那么闲?”他冷冷道,“就算我真的闲的没事做,为什么偏偏要来接济你?整个装修队那么多人,我随便挑一个顺眼的不好么?”
  说话的时候没过脑子,待到话音落下,他又忍不住自己有些心虚——就算这话是真的,也没有丝毫可成立性,因为在那支人数庞大的装修队中,能让口味挑剔的自己看得顺眼的,除去池无年的确也没第二个人了。
  被他冷嘲热讽了这么一通,池无年似乎是有些清醒了过来。他抬手抹了把脸,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看他这副颓废而纠结的样子,宁知微又忍不住有些心疼,上前两步拉住他的胳膊:“池无年,你看着我,跟我说实话,你到底在担心什么?你是觉得我跟你当朋友是因为有什么别的企图吗?”
  池无年抬起眼来,与他对上视线,空洞的眼神里空无一物,宁知微知道那通常代表着受尽折磨侯的虚弱。他面前的男人沉默了半晌,然后竟然喃喃道:
  “宁知微,你知道吗?跟你做朋友,是我人生这二十多年里遇到的最好的事情之一。”
  他说,你不在意我的出身,我的阶层,我跟你不匹配的见识和学识,大部分时间我很开心,暗自的那种、不让你看见的开心。但是有时候也会害怕,会莫名其妙地考虑,如果有一天你反应过来继续跟一个我这样的人做朋友是一件毫无意义的事,那时候我该怎么办。
  甚至,如果这种事情真的发生,真正让他为难的,不是他该选择什么样的方法,而是他根本就无法去选择。
  他一直是被选择的那个人,从出生到现在,他从未拥有过选择的资格。
  说到这,池无年抹了把脸,转身走到床头柜前,拉开最下面一层抽屉,拿出了一个尺寸很小的相框,返回来递到宁知微面前。
  “如果有兴趣的话,你可以看看。”他不敢看宁知微的眼睛,就像对方也不敢看他的眼睛一样,“这是我们的唯一一张合照,拍在她去世之前的三个月。”
  这是宁知微第一次来到池无年的家,也是他第一次听见对方亲口把自己灰暗的过去全盘托出,没有遗漏一个细节地撕开绵长而刚刚结痂的伤口,把所有血肉都展露在他的面前。
  从记事起,他就没有哪怕一次见过自己爸爸的面。对于那个独自抚养他们长大的母亲,宁知微试着将她的故事与泛黄照片里那个搂着一双儿女的年轻女人相互对照。
  毫无疑问的是,她是个美丽而柔弱的女人,身材弱柳扶风,皮肤白得几乎透不出一丝血色,只有那双眼睛跟池无年和池非晚的如出一辙,是一种如同宝石一般低沉的黑色。
  尽管时机并不如何合适,但宁知微还是忍不住分了一丝心出来想,有这样的基因珠玉在前,也难怪池非晚和池无年兄妹生得如此勾魂摄魄。
  池无年继续说下去。虽然有妈妈在身边抚养,但她的身子本来就很差,在生池非晚的时候差点难产,变得更加弱不禁风,几乎没办法从事任何社会劳动。迫于生计,她只能在家里做一些最基本的文书类工作,帮人抄抄书写写字,赚一份微薄的薪水。
  虽然一个女人带着两个孩子花不了多少生活费用,但他们还是难免饥一顿饱一顿的命运,池无年味觉失灵的病根便是在这时候落下的——有时候妈妈实在赚不到薪水,他就带着刚上小学的池非晚去菜市场蹲守,趁着傍晚收摊的时候向摊主讨要卖剩下的烂菜叶,不用花钱,回家煮一煮配着干粮吃。有时候舍不得放盐,整一顿饭都味同嚼蜡,这样时间长了,他便连味觉神经都麻木了似的,难以再尝出酸甜苦辣咸的任何一种味道了。
  小时候过的实在苦,上小学时常常饿得连正常的校园活动都没法进行,池无年有时候也会很疑惑,缠着妈妈问她为什么别的小朋友都有爸爸,但自己家里却只有妈妈和兄妹两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