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极其瘦削的男孩站在门口,见夏清禾看过来,他冲夏清禾友好地笑笑。
但因为他太瘦了,脸颊凹陷下去露出高高的颧骨,眼睛便被衬得奇大无比。
夏清禾第一眼看去,觉得有些可怖。
像一个骨瘦如柴的骷髅架子。
但他很快意识到了自己反应的不礼貌,连忙说话:“是的,你好。”
男孩没发现或者说不介意夏清禾的打量,大方走到属于他的病床前,坐下,将身子对向夏清禾。
“你好,叫我阿宽就行。”
“怎么称呼你?”
“夏清禾,可以叫我清禾。”夏清禾回答,心里却在默默地想,阿宽是因为什么原因来住院的。
他的这个疑问,立刻在阿宽的下一句话得到解答。
“你也是因为吃不进去东西,到这里来的吗?”
阿宽的问题,让夏清禾一怔,他立刻摇头说:“不是。”
“医生说我情绪不好,得住院。”
夏清禾如实回答。
“哦……”阿宽明显变得失望,不过他很会自我调节,没一会儿,便重新挂上微笑,“这样也好,你要是那种好得很快的病,肯定要不了多久就能恢复出院。”
“谢谢,”夏清禾礼貌道,想了想也回了句妥帖的祝福,“希望你也快点好。”
阿宽没说话,脸上的笑容更深了。
那双圆圆的大眼睛,盯着夏清禾看了好一会儿。
看得夏清禾心里发慌。
“太好了,你来了这个病房总算不会只剩我一个人了,”阿宽把拖鞋甩在地上,大咧咧地往床上一躺,“每天被他们看着,无聊死了。”
阿宽说着话,指了指一旁的陪护人员。
这个高级的私立医院,每个病患都配了一个专门的陪护,轮班值守,即是陪护,也有监督的作用。
而夏清禾这边,加上他自己带来了一个生活助理,总共有两人。
三个人都习惯了做服务工作,什么样的上司没见过,早练就一副铁石心肠。
阿宽这种当着人吐槽的话,丝毫没被他们放在心上,继续自己该做什么事做什么,倒是搞得夏清禾有些尴尬,没接他的话。
没过一会儿,毕芳买了东西带梁长旭回来。
阿宽见到他们俩,丝毫不社恐地和他们打了招呼:“阿姨叔叔好,我是和清禾住一间房的病友,叫阿宽。”
说完,他还冲两人露出一个灿烂的笑。
他这副瘦成骷髅架子的样子显然也把毕芳吓了一跳,不过反应过来后,也十分主动且礼貌地回应他。
毕芳甚至把刚买的一些零食糕点和水果拿出来,询问阿宽要不要吃。
“不用了,叔叔阿姨,我就是因为不喜欢吃东西才来这里治疗的。”
“吃东西这件事对我来说很痛苦。”
他是笑着说这句话的,听在对话的人耳里有些可怖。
经过一段时间尴尬地沉默后,毕芳说了两句缓和气氛。
他俩就没再理阿宽,专心给夏清禾交待住院注意事项。
说完以后,毕芳还是不放心,念叨着:“在这里配合医生治疗,有需要你随时打电话给妈妈。”
夏清禾闷声:“知道了。”
“行,那我走了,”毕芳看他兴致不高的样子,也决定不打扰,“我和你梁叔叔那边还有些没走的宾客要招待。”
医生已经检查过夏清禾的身体,并没有外伤。
说明他的情况并没有糟糕到有自毁倾向的行为,但他们没料到的是,夏清禾是不自毁,却是给裴骏杰狠狠来上了一刀。
夏清禾和毕芳说了再见,梁长旭便和毕芳离开了。
他们走后,阿宽却是笑盈盈地看向夏清禾。
夏清禾顿了下,询问:“有事?”
“没,”阿宽摇摇头,两条腿伸在病床前后晃来晃去,“就是觉得,你爸爸妈妈对你还挺好的。”
夏清禾被噎了下,关于爸爸这个称呼,他现在对着梁长旭叫不出口。
两人没相处多久,夏清禾只是承认了他继父的身份。
但他也不准备和阿宽一个才认识没多久的陌生人说这么多,误会便误会了,夏清禾浅浅地回了句“嗯”。
“真羡慕你,不像我爹不疼娘不爱,给了钱就把我丢这里。”
“如果我的病没好,死在这里,说不定他们还会放烟花庆祝。”
阿宽带着笑慢悠悠地说话,像在聊一件八卦小事一般。
说完,还满眼星星地看向夏清禾,希望他也认同自己的观点。
夏清禾又被噎了下,他发现阿宽的话……实在让人不知道怎么回。
“不会的,”夏清禾想了想,斟酌语句,说话,“况且,人应该为自己而活,别人的态度并不重要。”
阿宽笑眯眯认同道:“是这个理。”
“但是能做到这点的就不会来这里了吧。”
“你看看你和我说这个话,其实你自己也做不到嘛……”
“所以有时候理是那个理,大家都知道,但是都做不到。”
阿宽好像更高兴了,觉得自己说得十分有道理。
夏清禾更无语,平白生出一股好心没好报的想法,这个阿宽,说这话像是故意引诱他说出后面安慰的话,然后阴阳怪气他两句。
实在让人喜欢不起来。
另一边。
毕芳和梁长旭到了医院停车场。
毕芳停下脚步,说话:“医院病房没单人间吗?”
“清禾这种情况,和有心理疾病的病人住一间,情况不会更糟糕吗?”
“不会吧,”梁长旭顿了下,“医生说,他情况不严重,需要保证和人的交流,特意分的两人间。”
“那个叫阿宽的小孩儿,医生说在所有入院的病人里,病情也不算特别严重,能正常交流且不会伤人。”
“还不严重啊,”毕芳皱紧了眉,“都瘦成那样了,我一个陌生人看着都心疼。”
“他那个病是叫厌食症吧,吃不下东西?”
梁长旭:“是,我听医生讲了,他只是单纯不吃和少吃,但不催吐,相较于其他催吐成瘾的病人来说,更好治疗。”
“而且你看,小孩儿也挺热情,一进去就给我们打招呼。”
“看起来是个好相处的。”
梁长旭知道毕芳在担心什么,往她在意的点上安慰。
毕芳:“我可没觉得多好相处,可怜是可怜,话说得……算了,是我的一己之见吧,不该对只见了一面的人下定义,总之,我还是得叫清禾长个心眼。”
说完,毕芳就拿起手机给夏清禾发消息。
大概说的是,让夏清禾如果和病友有相处上的问题,不要憋着,直言告诉她,实在不行到时换房间。
梁长旭也理解,毕竟是自家小孩,难免会多心疼一些。
入院的第一晚,夏清禾失眠了。
这家医院的夜晚并不安静,时不时有声音从楼上楼下传来。
有的是撕心裂肺的嘶吼,有的是痛彻心扉的哭喊。
夏清禾本就因为昨天裴骏杰的事心烦,这些声音一吵他更静不下心来。
他有点想回家了。
在他又一次翻身后,从背后传来声音。
“睡不着对吧。”
“我第一天来也是这样。”
是阿宽在和他说话。
夏清禾因为白天和他几次不愉快的对话经历,在犹豫要不要搭理他。
没等他纠结多久,阿宽就再次出声打断他的思绪。
“这里真的很恐怖。”
“全是我们这种异类。”
“我们是被放弃掉的人。”
他的话过于消极,听得夏清禾眉头直皱。
“为什么会这么想?”
“我们是来治病的,病好了,就能回去。”
“呵,”阿宽轻笑了声,似乎在嘲笑夏清禾的天真,“谁来规定这个好呢,只要他们认为我们没好,我们就得一直在这里。”
“不过你不一样,你不是被放弃的。”
夏清禾沉默,他听得出来,阿宽对他家人的怨言很大。
夏清禾:“别想这么多,这样对你的病没有好处。”
阿宽:“是啊,没有好处。”
“有时候想想,活着有什么意思,反正都被放弃,不如死了一了百了。”
听见这话,夏清禾眉头皱得更深了。
他觉得自己也受到这种消极情绪的影响,心情比之前变得更糟糕。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没有好为人师,去开导别人的想法,他自己现在都还是个病人。
夏清禾想到下午毕芳给他说的话,让他如果和阿宽相处不好的话,及时告诉她,她帮忙联系换房间。
夏清禾打定主意,明天一早就去给毕芳发消息。
他没理阿宽,反倒起身按了铃。
叫来护士后,夏清禾反应了自己失眠的情况,询问能不能给他开一片安眠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