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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文斋 > 综合其它 > 雷阵雨 > 第148章
  王医生连声说道,然后起身,走到夏清禾身旁,沉声开口,“你跟我过来说话。”
  他把夏清禾带到病房外一处少人的走廊。
  “你突然跑上来干什么?”
  “那个不是阿宽的家人,是阿宽爸爸派来帮忙处理后事的助理,他爸只是手术的时候过来签了字。”
  “还有,你可别乱说话,”王医生神情严肃,“凡事讲证据,我是按医院流程办事,你这种随便胡乱造谣,可以去法院告你。”
  夏清禾心有不甘,此刻却也平静下来,他灰黑色不带一丝感情的眸子死死看向王医生:“我要去见阿宽最后一面。”
  王医生想都没想,直接拒绝:“不可能。”
  “一你不是直系亲属,二阿宽的遗体已经送往太平间封存了,待会儿他爸爸那边助理把后续事情处理完,遗体要一并带走的。”
  “那我去给他爸爸的助理说。”夏清禾态度强硬,转身就要回王医生的办公室。
  王医生连忙拉住夏清禾:“小祖宗,你到底要干嘛啊?!”
  “那位助理先生不可能答应你的,他严格按照阿宽爸爸的话行事,怎么可能因为你的三言两语打乱计划,何况你刚刚进来,还说那样的话,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来寻仇的。”
  夏清禾:“他爸爸在哪儿?我去找他爸说。”
  “不是给你说了吗?他爸手术的时候过来签了字,他家公司有急事,签完字他爸就回去了,派那位助理守着。”王医生回答。
  夏清禾满脸不可置信:“阿宽的做手术,他爸居然不在旁边?!”
  “这是什么老爸啊?自己的儿子都要死了,他还有心情回去忙公司的业务,再急能有孩子的命急吗?”
  王医生倒是见得多了,人心啊,永远不知道会烂成什么样。
  “那能怎么办?”王医生无奈,“他爸就是这样的人,对待阿宽也就是这种态度,我们也只是外人,做事尽到我们该尽的责任就行。”
  “所以我劝你也别管这事了,阿宽走了是事实,他爸再怎么不重视这个儿子,也是他的家人。”
  “这些有钱人好面子,会风风光光办他的葬礼的。”
  夏清禾把这几句听在心里,只觉得身体发凉。
  人活着的时候,嫌弃对方如猪猡,弄到医院来,恨不得再也见不到这个人,人死后,却又当对方如至宝,把遗体运回家,当着所有亲朋好友大办葬礼。
  说把阿宽当儿子,不如说,更把阿宽当作个成就好父亲名声的工具人。
  可悲,可笑。
  夏清禾现在明白为什么阿宽寻死之心如此强烈,或许死亡对他来说……是一种解脱。
  见夏清禾发愣,王医生拍了拍他:“听见我话没。”
  “这事儿你就别管了,好好回去休息。”
  “把病养好,早日出院。”
  夏清禾嗯了声,不打算再在王医生这里闹事,失魂落魄回了自己的病房。
  陪护人员跟他一起回来,看出了夏清禾思绪不宁,他说了句“你需要帮忙的时候叫我”后,便坐到靠门处的座椅上,给夏清禾留出独处的空间。
  夏清禾半坐在床上,目光看向窗外。
  视野正中心的那几条树枝的树叶已经落得差不多,只剩下一片还顽强地扒在一条很细的枝桠上。
  树叶已经卷曲枯黄,仿若走向生命末年的老年。
  忽而一阵风吹过,最后一片枯叶也随风而其,晃晃悠悠地从窗沿向下落去。
  陪护人员傍晚买了饭,夏清禾吃过饭后,天色全暗了下来。
  外面响起闷雷声,似乎要下雨。
  陪护人员把病房的灯打开,同时把窗户关上了。
  亮堂的白炽灯一下把室内照亮,夏清禾哭肿的眼闪过一瞬的不适。
  “砰砰。”
  这时,病房门被敲响。
  夏清禾有些意外,在想谁会在这时候来找他,但他还是没犹豫,回了句“进”。
  听见准允后,病房门打开,进来的是阿宽的陪护人员。
  他给夏清禾递来一封信和一个苹果,说话:“这是阿宽叮嘱我交给您的。”
  夏清禾呼吸一窒,接过信和苹果的手有些颤抖。
  他几乎是屏住呼吸,说了声“谢谢”。
  陪护人员没在病房久待,东西交给夏清禾后,便离开了。
  信封是最简单的牛皮纸信封,上面还印着这家医院的名字,应该是阿宽临时起意,让陪护人员找医院要的。
  苹果红得鲜艳欲滴,是品相极好的品种,相信一口下去,也不负它美味的长相,但夏清禾此刻,完全没有任何吃苹果的想法。
  大约过了一分钟,夏清禾才做好心理准备,拆了信。
  清禾,展信安。
  没想到最后一次对话是通过这种方式讲给你听。
  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我能感觉到,已经撑不了多久,所以提前写下这封信给你。
  不知道你是出于什么原因,并没有再过来看我,不过我不怪你。
  其实我这种人,被讨厌才是应该的。
  从我第一天和你见面做室友,和你相处,我能感觉到,你是不喜欢我的。即便搬病房那天,你说原谅我,还哄我说好好治疗,既往不咎。
  但我知道,极差的第一印象就如埋下的一根刺,哪有那么容易拔出来。
  搬离病房后,一直都是我主动找你,没有必要的话,你不会主动联系我。按理来说,我应该识趣,离你远些,我也清楚,这样强行建立的联系,对你可能是负担。
  你自己都是病人,还要花时间安抚我的情绪。
  很抱歉,是我太任性。
  我太渴望温暖,太渴望……拥有一个朋友。
  很多时候你像哄小孩儿一样说鼓励的话给我,我能听出,你是真心的,我像是个卑劣且贪心的小人,有时候故意装出一副可怜模样,只是想再多听你说一些关心的话给我。
  好像拥有了这份关心,就能证明自己是重要的。
  不知道你会不会因为我的离别而难过,或者是因为我坦诚自己的卑劣而生气。
  这些我都看不到,这样也好,如果你对我生气,实话实说,我应该会感到难过,看不到的话,我就会在心里安慰自己,你是舍不得我离开的。
  如果可以的话,每年去我的墓前送一束花,再和我说说话,这样我就不会感觉孤独了。
  清禾,我要获得自由了,希望你为我开心。
  你要好好生活,好好和爱的人在一起,最后一次,祝你平安喜乐。
  记得,我送你的苹果要及时吃。
  阿宽留。
  夏清禾拿着信,把苹果默默放在了床头的橱柜上。
  外面风刮的很大,呜呜的风声裹挟着雨,今夜过后,恐怕连树上最后顽强硬挺的叶子也没有了。
  他吸了吸鼻子,眼泪又不受控地流下来。
  原来他不是神,救不了任何他想救的人。
  梁郁也好,阿宽也罢,他就像是在悬崖上拉着即将坠崖的人,他自己的力气也很弱小,所以只能看着眼前重要的人,离他而去。
  夏清禾忽然觉得好累,一次次的离别,好像为了证实这个观点。
  他现在甚至在想,为什么明明每次,他都是好意,无论是让梁郁和他保持距离,还是鼓励阿宽好好治疗,但到最后,永远是坏的结果。
  这颗苹果太苦了,夏清禾一点儿都不想吃。
  夏清禾蜷缩在床上,默默抱住自己。
  第二天,夏清禾起晚了。
  前一天阿宽的去世和最后给他的信,成功让他失眠,加上外面呜呜的风刮了一夜,夏清禾更是睡不着。
  一场秋雨一场寒。
  天气瞬间从三四十度的高温降到十九度。
  夏清禾吃完早饭,就叫陪护人员拿了外套,免得一会儿输液的时候冷。
  雨停了,夏清禾让陪护人员开了窗。
  他低头向上望了望,果不其然,连上面的树叶也落了精光,光秃秃的树枝,难看且没有一丝生机。
  护士照例给他挂上吊瓶插上针后就出了门,夏清禾望着放着床头柜的苹果发呆。
  一夜过去,苹果有块区域已经出现略深印记,不知道是由于被摔过还是其他的什么原因。
  过了良久,夏清禾把苹果拿过来,递到陪护人员的手里。
  “帮我削皮,我要吃。”
  “那块有些坏的地方,削下来就行。”
  陪护人员秉承少话谨言慎行的做事理念,回了句“是”后,接过苹果,认真给夏清禾削皮。
  房间里只剩“滋滋”的削皮声,岁月静好,好像一切事情从未发生。
  削好皮的苹果被夏清禾接过。
  果肉已经变得有些发黄,但还是看着品相极好,除去那块被刀切去一个凹坑的区域。
  夏清禾将苹果拿到唇边,咬下一口,咀嚼。
  唇舌间立马充盈着果味的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