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见到行凶的人了吗?”施也问。
“那个人戴着帽子口罩,我没看见脸。”苗凌翥回答。
“身高或者性别能分清吗?”
苗凌翥轻轻摇头:“当时发生得太快了,我的注意力全在我妈身上了……”
施也继续问:“有任何关于颜色的记忆吗?”
“或许……是黑色卫衣?我真的不能确定。”
“好的,没关系。”施也仍旧是很温和,“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难,但我还是想请你仔细回忆一下,你或者你的父母是否在外与什么人结仇?”
苗凌翥又安静了片刻,才开口道:“我爸妈工作上的事情基本不跟我说,所以我也不清楚他们是不是跟外面的人结仇。我……我还是个学生,我们同学之间没什么矛盾,就算我在无意之间得罪了谁,也不至于到了要灭门的程度。我小姨家是做生意的,可能会有生意上的冲突,但应该也不会针对我们家。所以我并不确定。”
“你知道家里的贵重物品都保存在哪里吗?”施也追问。
苗凌翥:“我妈的梳妆台上有个首饰盒,里面有些金饰,至于其他的我就不清楚了。”
“你家有几辆车?车钥匙都在哪里放着?”
“我家有两辆车,我妈平常开车上班,会把我爸送去单位,她开的是辆丰田凯美瑞。家里还有一辆赛那,是平常去郊区玩会开的,车钥匙都放在门口鞋柜上。”
施也稍稍思考片刻,说:“感谢你提供的信息,这对我们的侦破很有帮助,你先好好休息,等你身体恢复一些之后我们再跟你谈话。如果这段时间内你想到了什么细节,可以随时告诉在这里执勤的警察。”
“他们……会一直在这里吗?”苗凌翥问。
施也回答:“我们现在还不能排除寻仇的可能,如果凶手真的是针对你们一家,而你活着并清醒,这是很危险的。所以在确认案件性质之前,我们警方会为你提供必要的保护。你是我们的重要证人,这也是我们工作的一部分。”
“好。谢谢。”苗凌翥回答。
走出病房后,施也又提出去见一见苗凌翥的管床大夫。在询问过后,管床医生很配合地表明可以提供手术录像,施也又询问是否有时间通话,医生表示只有半个小时,施也很快就拨通了一个电话,让医生接听。
医生通话时,张尚翔则带着在医院执勤的民警一起去医务处和教学处办理手续调取手术录像。郎月慈靠在墙边,低声询问道:“不会是让这位大夫跟令尊交谈吧?”
“术业有专攻,这时候找爸没用。”施也笑笑,解释说,“是我认识的一个法医朋友,我需要让他帮我确认一些事情。”
“咱们市局也有法医。”
“我知道。我只是需要一个第三方视角给出一个完全客观的判断。”
话说到这里,另一边的对话也已经结束,施也从医生手中接过电话道了谢,而后和郎月慈一起走出办公室。
电话并没有挂断,施也把手机放到耳边,继续跟对方又说了起来。几句话之后,施也说道:“这位同志,我的10190呢?”
不知道对面说了什么,施也挂上了笑,道:“别拿忙当借口,我也忙。我还真不信你忙到连寄快递的时间都没有。我不在北京不意味着我不能收快递,你寄我爸妈家,或者寄学校都行。如果下次我回家的时候还没看到属于我的快递,我一定会直接冲到部里告状的。”
对面大概是苦于施也这样带了些蛮横的态度,吐槽了两句,施也回道:“上次让我帮忙,是你主动提出给我乐高的。我这次让你帮忙,你也可以提要求。礼尚往来,前提是你得先履行承诺。”
停顿片刻,施也继续说道:“这还差不多。行了,我也继续忙了,你想着我的乐高。”
挂断电话之后,郎月慈先开了口:“其实高韵也能给出专业的判断,她的能力很好。法医也挺忙的,你这样对方不会觉得麻烦吗?”
“我没有怀疑高韵的能力。”施也晃了晃手中的手机,说,“每个人都是有社会属性的,维持社交是人类生存的需要。朋友之间的交往是人情,也是促进人与社会的勾连,有社会勾连的人才能维系着社会化和社会属性。”
郎月慈跟着施也往前走了两步,道:“冒昧问一句,你这位法医朋友,是不是有心理问题?”
“为什么这么说?”施也没有回答,而是反问。
“社交是必须的,无论是否厌烦,无论性格属性是更偏于独处还是更倾向群居,正常的人都有能力维持正常的社交。而有心理疾病的人才需要周围的人拽着进入社交环境。”
“不要以偏概全。”施也笑了下,接着说,“他只是一个不喜欢活人的法医而已,与尸体打交道就是他的社交方式。当然,我给他打电话的真正理由是,他欠我一个绝版乐高没给我。都过去大半年了,我得提醒他还债。”
郎月慈倏然一笑,说:“说起案子来稳重得像个老学究,这会儿说起爱好来,倒是看得出咱俩是同龄人了。”
这是一句完全与案情无关的话,施也正快速琢磨着要如何给出不越界的回复,抬眼看见张尚翔正往自己的方向走来,于是没再继续话题,而是迈开脚步迎着走了上去。张尚翔晃了晃手里的u盘,说:“视频拿到了。”
“那就走吧,路上说。”施也道。
张尚翔不明白施也要看手术视频的原因,上车后没有外人打扰,他自然会主动询问。
郎月慈却先开了口,不是回答,而是说:“你先说说你对苗凌翥的看法。”
张尚翔回答:“虽然他没有准确地说出时间,但他描述的行动路径有监控视频可以作为时间辅证,我觉得没什么问题。不过郎哥你这么问,是我漏了什么细节吗?”
“他开口的第一个问题就已经暴露了。”郎月慈说,“正常情况下,一个直面重大创伤的受害者,在见到警方之后,是很难冷静到去思考自己的口供会不会有遗漏的。普通的证人没有必要担心证据的完整性和逻辑性,那是警方和律师的责任。重大创伤之后会有记忆模糊,因此而导致的证言不完善并不会成为指向证人的刀,最差的结果无非就是证言不被采纳。可刚才施教授让他讲述过程,他开口第一句却是在担心自己说漏了细节。”
“为什么不能因为他严谨?”张尚翔问。
郎月慈道:“严谨不意味着是机器,他目睹了父母死亡,自己也身受重伤刚刚苏醒过来。这个时候正常的反应应该是尽自己可能回忆并描述当时发生的事情,全力协助警方抓到凶手。当然,严谨的人是会考虑到证据是否全面,但不应该是在第一次与前来调查取证的警方见面时就优先考虑的事情。”
说完这些,郎月慈回头看了眼坐在后排的施也,以眼神询问。
施也点了头,接过话来:“你郎哥的意思是,苗凌翥冷静理智过了头。但根据前期对他周围环境的调查反馈显示,苗凌翥并不是这样的性格。”
“那施教授您有什么看法?”
“他在撒谎。”施也直接给出了结论。
“撒谎?他在什么方面撒了谎?”张尚翔追问。
“很多方面。”施也逐一列举道,“首先,案发之前的时间线基本没有问题,通过他同学的证词可以证明他们确实一起吃饭了。但是从他们吃饭的地方回到他家,走路都用不了半个小时。我们在他家找到过一份时间安排,他家人以及同学的口供可以证实,苗凌翥父母给他设定的最晚回家时间就是十一点,这么多年来,他肯定知道十一点不到家会被说。同时,学校宿舍楼的门禁也是十一点,也就证明十点半散场是那晚聚餐所有人默认的能够卡着门禁回到居所的合理安排。十点半散场,他超过十一点才到家,这个时间就有问题。
“另外,他提到安婧因为他晚回家说了他两句,从而导致他睡不着并且在凌晨一点溜出门。从监控得知,他溜出家门什么都没干,就在椅子上坐着,坐了二十分钟就又离开了监控范围。还有,他说他觉得晚上冷,所以才回了家,但是监控可见他那天晚上穿的是长袖运动卫衣和牛仔长裤。案发时候气温17度,体感温度在15度上下,作为一个身体健康的青年男性,这样的穿搭在这样的温度下是不应该觉得冷的。但在监控之中,他做了一个明显到有些夸张的缩脖抱臂的动作,这与他刚才提供的口供完美匹配。”
张尚翔思考片刻,说道:“好像是有点儿怪,他怎么会记得这么清楚?他记不住凶手的特征,却能记得那天晚上几点在楼下觉得冷?而且还是对的?”
施也接着说:“不止这些。他回家之后发现家里门开着,第一反应是以为自己没关好门。他是溜出家门的,如果他明确知道自己的行为会被责骂,那他一定会小心谨慎地确认门是否关好,更何况根据他同学说,他是那种锁上门之后还会再拧一下把手确认是否锁好的人,他溜出家门时反而忘记确认了,这就不正常。再一个,他回家之后第一件事是开灯。还是那个原因,他是溜出去的,悄无声息地出去再回来才是正常符合逻辑的行为,他直接把灯打开难道不怕家里父母起夜发现他?”